朱民：希腊应会留在欧元区 金融为自己服务会闯祸

　　朱民，IMF里的中国智慧

　　他是IMF高管中首位中国人，他用中国智慧为IMF掀开全新篇章。在世界金融的多事之秋，《解码财商》第一财经日报副总编辑杨燕青独家对话最富学者气的国际金融高官——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副总裁朱民(希腊应该也会留在欧元区／这个问题你要去问中国的人民银行，我已经不在人民银行任职了)。《朱民，IMF里的中国智慧》，敬请欣赏。

　　【开场词】为人随和，没有官架子，喜欢首先将自己定位为一个经济学家，这是昔日的朱行长，今天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副总裁朱民给人留下的印象。到华盛顿已经25个月了，他改变的其实没有太多，不过他更加具有全球眼光以及更加宽阔的视野。围绕再次升级的欧债危机，中国的金融改革和开放，以及全球产业的变迁，刚刚从中亚出差回来，途经上海的朱民先生，接受了我们的独家深度专访。

　　【VTR 1】 北京时间2011年7月26日，59岁的朱民正式出任IMF副总裁，成为了IMF自1944年成立以来的首位中国籍副总裁。之前的朱民，是IMF前总裁卡恩特别顾问，由现任总裁拉加德提名获任副总裁。坐落在美国首都华盛顿19街西北700号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似乎与中国的关系更加紧密了。拉加德说：“朱民在政府、国际政策制定和金融市场方面具备丰富的经验，拥有很强的管理和沟通技能，对IMF的机构制度有着深 刻理解，我期待着得到他的建议。”成功跻身IMF高管层的朱民，究竟会是在世界发声的“中国人”，还是淹没于金融组织中的“世界公民”？这或许是所有中国人最关心的问题。

　　杨燕青：我们算了一下，你到华盛顿已经25个月了，去年副总裁上任是10个月了，你觉得这段时间以来，你最大的感受和体会是什么，作为一个黄皮肤的中国人，在IMF大楼里面，你的感受是怎样的？

　　朱  民：我觉得感受第一个就是作为一个中国人来说，中国的国际地位在不断的提高，国际影响在不断的增大，中国受到越来越多的国际上的尊重，我觉得这个是特别的明显，因为中国在过去的30年来发展的非常快，特别是过去4、5年危机过程中，推动全球经济增长，帮助全球稳定，包括这次在欧洲危机中的处理的出策，都得到了国际界的赞扬，我作为一个中国人我感觉骄傲和自豪，我能感到我们国家地位的提高，我想这个是一个很大的体会。与此同时在基金工作也觉得有很大的挑战，因为基金工作面非常广，它管全球的金融稳定，每天处理变化特别大的全球市场全球的情况，特别复杂，高度的技术化，经济金融，高度的政策化、外交化，对我个人来说是很大的挑战，我觉得能力是严重不足，

　　【VTR 2】6月刚刚来临，世界金融这个夏天的基调几乎已经确定：人们将度过一个忧郁的夏天，祸根就是愈演愈烈的欧元危机。今年6月1日，金融资讯提供商布隆博格的终端机上，出现了一个新的货币代码，希腊德拉克马(Drachma)， 系统将其解释为“用来内部测试”。希腊德拉克马是希腊加入欧元区之前使用的本国货币，看来嗅觉灵敏的布隆博格金融信息资讯社已经开始为希腊退出欧元区、整个欧洲迈入后欧元时代作准备了。希腊嚷着要退出欧元区已经有一段时间，据称6月17日的希腊大选后将有定论。希腊退出欧元区究竟是怎么回事，它的退出对欧洲乃至世界经济格局将有何影响，对于已经减速的中国经济又将带来哪些影响？

　　杨燕青：我们有一段时间觉得欧洲的问题似乎好像慢慢的趋于缓解，而且前途会比较光明，但是现在看来，他们又会陷入新的危机，假如说激进的左翼联盟党首(0530)如果在6月份的大选中获胜的话，那么希腊退出欧元的可能性就大大加剧了，我们知道(0539)说过，他说我们虽然不希望希腊退出欧元区，但是我们对所有的可能性都已经做好了准备，你们是怎么准备的？你们是怎么预期的？

　　朱  民：欧洲的形势一直在不断的变化，特别是最近关于希腊的形势大家都很关心，这是两个方面，第一个是政府选举，大家对政府未来的方向和它的政治、经济政策需要有一些关注。第二个，就是关于居民的存款还是逐渐的浓缩，大家也很关注，我们认为希腊还是应该留在欧元区，不然的话这个成本对希腊会很大，对欧洲经济会很大，对全世界也会很大，从现在来看，欧盟的官员，包括他们的首领，德国的首相、法国的总统等等，都是希望希腊留在欧元区，包括现在希腊的各种声音来说，也还是愿意留在欧元区，我觉得这还是一个证明。我想我们还得看这个选举的结果，我们也尊重这个选举的结果，我们有一个项目在那边，希腊这次解决危机和欧盟一块，所以我们也在看新的政府成立以后，我们也可以准备和他们进行合作。我们当然作为维护全球金融稳定的机构，我们也对各种不同的情况在分析和预测，不然的话，我们肯定就没有做好我们的工作，所以这个还是有很多策划。

　　杨燕青：假如说最坏的局面出现，你预计对希腊的影响会是怎样？

　　朱  民：我们尊重希腊政府的决定，也尊重希腊人民的决定，这个很重要，而且我们相信，希腊应该也会留在欧元区，各方面的安排还是很妥当的，所以我们对稳定全球金融市场和全球经济运行我们还是很有信心的。

　　杨燕青：也就是说最坏的局面有可能不大会发生？在您看来。

　　朱  民：我们说过了，我们的任务是维护全球金融稳定，我们很有信心能够做好。

　　【VTR 3】欧元区的崩溃绝不仅仅是一场金融动荡。近一百年来欧洲人为了欧洲避免战争和复兴的梦想也将付之一炬。希腊“惹祸”，欧元区“救火”责无旁贷，但IMF拿钱，等于全世界为希腊“埋单”，中国作为该组织成员也要分摊“账单”。还有媒体算了一笔账，按照中国在IMF中占3.72%的份额来算，2500亿欧元的援助金额中，中国要付出

　　93亿欧元，摊到每个中国人头上大概为60元人民币。

　　杨燕青：欧元在最近对美元又创下了22个月的新低，大家随着对欧元区的担忧逐渐的在加剧，对欧元的悲观的情绪也在逐渐加剧，即便是欧洲能够渡过这场危机，整个欧元在未来全球货币体系中的定位和角色显然也会受到不可避免的影响，因为我们也知道您对全球货币有非常深入的研究，您大致会怎么来看在这样的格局之下欧元、美元，您可以大致的一种格局在未来的变迁，也讲未来十年。

　　朱  民：这是一个欧元危机，原因就是因为有一个货币联盟，没有财政，所以使得它的货币运行会比较困难，但是我们在看到这个事情的同时，我们也要看到，整个欧元区还是世界上第一大经济体，这是第一个概念，第二个概念，它的财政水平也不是世界上最糟的，相比比如说美国和日本，它的债务水平并不比美国和日本高，它的居民的消费水平也很高，所以整个的区域还是可以，如果欧元区是一个国家的话，那么它整体还是可以，但是这个债务水平还是高，但也不是非常高，问题是它不是一个国家，它是个货币联盟，它没有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央行，没有一个传统意义上的财政，就使得它的运营发生了一些困难，但是它有那么强大的基础的支持，所以欧元还会是世界上非常重要的一个世界货币，我觉得这个短期的过程，汇率的波动不足以判断和认证一个货币的地位，我们认为欧元还是会在国际货币体系里发挥很重要的作用。

　　杨燕青：刚才我们也讲到欧元未来的国际地位，对于中国的外汇储备投资而言，短期的波动是不是足以让中国的外汇储备的战略发生一些改变？比如说我们过去看到，包括外管局事实上已经降低了对美元的投资，实际上增加了对欧元的一个份额，你觉得这个趋势是一个好的趋势吗？

　　朱  民：这个问题你要去问中国的人民银行，我已经不在人民银行任职了。

　　【VTR 4】欧洲是中国外储最主要的投资市场之一，在这个多事之秋，欧元扑朔迷离的命运将给中国带来怎样的影响？据《中国日报》网站报道称，中国政府正在草拟希腊退出欧元区情况下的应对方案。中国财政部和商务部均参与制定应对方案，以缓冲这一事件可能对汇率、资本流动及其外贸带来的影响。

　　杨燕青：人民币在过去有非常多的积极的举动，比如说IMF下调了中国经常项目顺差占GDP的比重，这个按照学理上推论会认为，倾向于认为人民币没有以前IMF认为的那样低估，但是IMF又说了，我们现在还在做一个新的一个多边的一个评估，人民币到底有没有低估呢？

　　朱  民：中国贸易的盈余在过去两年里取得了迅速的进展，在2010年的时候，我们的外贸盈余是占GDP的10.1%，降到去年2.8%，这是一个巨大的变化，说明这个国家采取很多政策来调整这方面的结果，那么从广义上来看呢，影响这个结果有很多因素，当然这个贸易需求减少是一个方面，进口的原材料的价格比较高，改变了贸易条件，这也会是个情况，国内采取了很好的政策，透过人民币汇率升值，特别是有效升值，那么能够平衡进口和出口，所以综合因素来看，使得我们的经常帐户的盈余在比较大幅度下降，这是个很好的事，也是基于这个原因，所以基金在做全面的评估来分析，因为经常帐户的变化隐含的真实汇率的均衡水平落在什么地方，我们正在做这个研究。

　　杨燕青：我们假如说人民币的汇率改革有一个终极目标的话，你觉得我们现在完成了多少成的改革，是一大半还是一小半。

　　朱  民：改革最终还是根据中国这样大国的地位，还是要走向市场化的标准，我觉得这个是对中国有利的，对我们国家有利的，对世界也是有利的，我们正在朝着这个方向走，我觉得走的还是很好。

　　杨燕青：讲到汇率改革就会想到其他金融改革，金融改革牵扯到方方面面，比如说利率的市场化，汇率，资本项目的管制的最后进一步发展，人民币的国际化，那么这一切在我们的电视观众看来是像一团乱麻一样的缠在一起，我们也知道您虽然生在华盛顿但是也还心系祖国，能不能从您个人的角度，把这个一团乱麻把我们观众做一点解读。

　　朱  民：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办法解决你所说的乱麻，但是我觉得也没那么复杂， 2006年以来，中国的金融进行了很成功的改革，银行业改革，股票市场改革，保险业改革，加强了监管，所以整个银行资本充实，中国银行地位大大提高，你看全世界前十银行，大概有三四家，四五家是中国的，全世界最大银行是我们工商银行，这个取得了很大的效果，资本市场也开始发展，那么下一步走的话，通过WTO，我们的银行金融业也是部分的开放了，比如说有外资可以入股一些证券公司，可以入股银行等等，那么在整个全球化的潮流，在整个全球更紧密流行的情况下，相对的改革很重要的方面还是在开放方面，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整个汇率改革的市场化，整个的人民币的国际化，都是一个方向，就是整个更多的开放和国际化和国际接轨，这样的话才有利于推进我们国内的资源配置，有利于提高效率，我觉得这个是最根本的，因为金融归根到底是为世界经济服务的，不是为自己服务的，这个危机最大表明，如果金融为自己服务，它最终是要闯祸的，为实体经济服务一个最主要的手段就是帮助实体经济的资源配置有效，那么现在在全球化的情况下，就是要达到全球的资源配置有效，

　　杨燕青：国内学界有一些争论，认为在人民币在国内市场的改革还没有完成之前，尤其是利率市场化还没完成之前，不宜于很快的去推进国际化的这一块，从您刚才的讲话中，您的看法是不认同这样的观点的？

　　朱  民：传统的理论总是认为，你现在资本帐户开放了，你现在货币可兑换，然后是你的国际化，这是传统理论都是这么看的，但是现在看来传统理论也不见得完全是对的，世界变化太大了，而且世界从来没有经历过像中国这样巨大的规模，又是一个发展中经济，人均GDP又比较低，金融体系不完整的这样一个系统融入全球化的过程，我相信中国一定会创造出一个新的模式一条新的路，这不一定完全和以前的传统思维框架一致，那么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两条线现在做的是并行的，就是不断的人民币的市场化，我们现在有上海的(4633)来指导银行间业务，其实现在只有最后的几个存款和贷款利率现在还有一些调控，整个市场的资金，存款的资金，成本的资金也基本上都放开了，

　　杨燕青：那么我们如果回到利率市场化的角度来看，您觉得现在我们放开贷款利率是不是时机已经成熟了？

　　朱  民：整个利率的市场化它不单是一个放开的过程，它是一个市场的竞争的问题，它是一个市场的透明度，市场的监管，一个监管的问题，和一个治理机制的问题，所以利率放开，只有在金融机构本身已经是独立的自主的朝着市场化运作的前提这样才可以，我们经常出现高息揽储这个事情，为什么在过去那么多时间屡禁不止改不了，这是因为企业的行为不对，因为金融机构和企业的行为不对，所以你在考虑利率的时候，在我们自己的国情下，你就要非常仔细考虑这个事情，如果企业的行为不规范的话，那么把这个利率水平放开的话，可能会产生完全意想不到的结果。

　　杨燕青：您的意思我们下一步要鼓励私营的资本进入银行业，同时让我们这些大型国有银行的行长副行长们董事长们变成不再是部级领导。

　　朱  民：银行业的改革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果，当然还要继续推进，加强治理机制，加强商业化运作，这个都是很重要的，也包括改变它的股权，这个都是很重要的，包括国际资本的介入。

　　【宣传片】

　　杨燕青：今年你的重点会是什么？

　　朱  民：今年因为我在基金的分工是几个方面，第一个我分管全球金融，所以关于整个的金融危机方面的事情很多，但是在这一块我今年一直在专的是增长，在危机开始以来我就比较关注增长，因为我是从发展中国家来的对增长的体会是比较深，我们最近也做了管理整个欧洲的经济增长的建议和对策等等，这个是一块，那么我另外负责很大关于低收入国家发展中国家的政策，我们花了很多时间来研究怎么样降低发展中国家的外部风险，增加它的稳定性，增加它的抗风险能力，这个投入了很大的精力，整体来说发展中国家还是比较弱比较小，抗风险能力比较小，全球化的影响，外部风险对他的压力是大了很多，我去了一些很小的国家一些岛国，他没法多元化，他也开放，所以他的波动也很大，所以怎么处理这些问题都是需要做的，这个我们花了很大的力气。

　　杨燕青：听说你还建立了一个小的经济体联盟。

　　朱  民：我们把那些小的岛国连起来，让这些岛国之间互相进行空中交流，他们有共同的挑战，都比较小，没法多元化，都开放，人均收入也不错，资本的流动很大，所以让他们联合起来讨论交流，我们也给他们指导，所以这个是对发展中国家一个工作中的重点。

　　杨燕青：IMF从来还没有扮演过这样的角色。

　　朱  民：以前对这方面做的比较少，但是从我自己作为发展中国家的经历和背景，对发展的要求和痛苦我想还是会理解多一点吧，所以我们也会比较多的支持者方面的工作，我刚刚去了中亚，我们也去了哈萨克斯坦，像中亚国家在过去20年的发展，有资源国有非资源国，资源国石油国家怎么样管理资源，使得增长可持续性，非资源国怎么样在没有资源的情况下，能够减少对资源的补贴，维持财政的稳定，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所以我刚刚从这两个国家过来，也跟他们总统首相谈，大家觉得有很多需要的东西，也会继续做，因为这个也是我要负责70个国家，在这些国家根据不同的类型也能够做一点具体的事情，帮助他们来平衡的发展抵御全球的风险。

　　杨燕青：我们3月份正好采访了拉加德，他对你的评价非常高，他说你非常的高效，非常的积极向上，而且非常友善。

　　【拉加德采访】

　　杨燕青：能不能给我们聊聊你们在工作中是怎么相处的？

　　朱  民：我们工作相处很好，我们的克里斯蒂娜·拉加德是一个非常优秀的领导人，非常的聪明，非常的勤奋，而且非常开放，所以我们沟通和交流非常好，我们管理层经常开会讨论问题，大家畅所欲言，而他总是能把大家意见集中起来，变成整个基金的工作方向，所以在他的领导下我们工作很愉快，学了不少东西，这是一个很好的经历。

　　杨燕青：你最近在读什么书，你觉得哪本书对你的影响比较大？

　　朱  民：我最近和几个同事一起编了一本书，我也读了很多，我们把德国关于50年来汇率改革的历史它内部的争论，把它汇集起来编了一本书，因为德国的汇率很有意思，比较德国的汇率和日本的汇率的话会发现很大的区别，日本是广岛协议以后是一个比较巨大的升值和波动，德国是一直稳健的有管理的浮动会逐渐的国际化，更主要是德国最厉害的一点就是说它在汇率波动的时候，通过汇率的波动逐渐了和全社会的劳动组织和产业结构连起来，所以使得这个汇率的波动能够逐渐逐渐延伸到劳动力市场和企业层面，所以在整个50年马克的升值和国际化过程中，德国的竞争是加强了不是减少了，很有意思，所以就把那些德国的文献找来，找了一百多篇文献，抽了18篇把它翻译成中文，因为在这个过程中我也读了很多德国的文献，也学了不少东西。

　　杨燕青：这个书估计要进入我们的年度的榜。最后给我的节目说一点寄语。

　　朱  民：那也不敢，我看你提的问题非常的刁钻和专业，还是很厉害，我觉得是好事。

　　杨燕青：你觉得这个节目应该是一个什么类型的节目会对中国有用？

　　朱  民：这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

　　杨燕青：这也是一个寄语。

　　朱  民：这是你们的节目，因为战略和定位是你定的，这是你的战略和你的定位，我们作为外人我觉得很难有看法，如果有看法的话也是非常肤浅的。

　　杨燕青：所以应对刁钻的问题也会有比较聪明的回答。谢谢，不好意思，占用你比较多的时间。

　　【结语】在今年三月份我们对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总裁克里斯蒂娜·拉加德的采访中，拉加德曾经非常高度的评价朱民，说他友善、高效、积极向上。而今天朱民也投桃报李，称拉加德是一个非常优秀的领导者，朱民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任职被一些人认为是中国国际地位的提高，对此，朱民先生非常谦虚的说，自己能力不足，学到很多。让我们期待这位黄皮肤的中国人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里，和他的其他同事一起，共同来推动全球金融的进一步稳定和治理框架，同时我们也期待中国在其中的地位可以继续的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