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冲动：安徽马鞍山频繁拆迁招商引资

建设中的宁安城际铁路马鞍山段将给小城带来新活力。

规划局展览厅里，新马鞍山规划图。

　　地点：安徽省马鞍山市

　　乡言：你看看爸爸的手指头，漆黑麻乌的，刷都刷不掉。不好好学习，长大就送你去马钢炼炉子。——小学同学的家长

　　读大学后离开家乡，遇到别人问我：“哪里人？”

　　“马鞍山人。”每次回答，我都紧跟着问一句，“听说过吗？”

　　“知道，高中地理课本学过，产铁矿石的。”大多数人这样答，他们给不出铁矿石之外的其他印象。

　　我和初中好友郑敬宣聊过此事，他说这是我们心底的不自信，是对故乡不自信。

　　也有同学对外称自己是南京人，似乎冒充距马鞍山45公里的南京人，腰板就挺直了半截。

　　炼炉子“马老大”曾经的荣耀

　　“南京的后花园”，这是马鞍山人喜欢的标志，起码比黑黢黢的马钢厂矿听着有诗意。

　　在我还穿着校服的年代，满大街都是蹬着劳保皮鞋，套着藏蓝色工作服的马钢工人。下了班，在单位澡堂冲完澡，他们习惯换上工作服。那身衣服代表着，他们每月收入远远高于全市平均线。

　　马鞍山人喜欢说“马老大”。“马老大”就是马钢或指马钢职工，“老大”就是马钢独大的经济地位。

　　据说，那时年轻的小伙儿若是骑个摩托车，戴上黄色的马钢安全帽，去姑娘家楼下兜一圈，追到手的成功率就大一半。

　　城内的高炉烟囱，穿梭市区的货运铁路，连同方言混杂的“马老大”，都时刻彰显着这个城市的身份。

　　可是，“马老大”们不希望他们的后代还是产业工人。

　　“你看看爸爸的手指头，漆黑麻乌的，刷都刷不掉。不好好学习，长大就送你去马钢炼炉子。”小学时，一次家长会后，同学的爸爸戳着两根手指在他面前比划。

　　后来，那位同学没有去炼炉子，去了大洋彼岸练脑子，听说一口气读到了计算机博士。

　　维多利亚港湾旁夫妻的争吵

　　很多人离开家乡，就没回来，我也是。

　　研究生毕业那年，我考上马鞍山某事业单位，同时也接到深圳一家报社的录取通知。

　　留在家里，安安稳稳，日子过得不好也不坏。而出走，定会经历磨难挫折，却能开阔眼界。

　　最终，我还是选择了出走。

　　父亲叹了一口气：“从小你筷子就拿得远，注定了的。要走就走吧。”

　　后来母亲说，那晚父亲翻了一夜身，早上起来说了一句话：“这孩子有冲动，不像她爹，很好。”

　　父亲是土生土长的马鞍山人，熟悉这城里的每一块地，每一条街。和我散步时，他总会说：这片地原是小池塘，我在里面捉虾呢；那栋高楼原先就是某某单位的二层宿舍，我还和那帮上海知青打过麻将呢，现在他们大多都回上海了。

　　父亲也去过上海、北京、广州等大城市，这些都是在35岁之前。

　　他也曾想过去大城市发展，但迟迟疑疑，大半辈子过去了。

　　有时喝点小酒，他会对我说：“要是男孩儿，打我要把你打出去。不能和我一样，只空想没行动。可你是女孩儿，我舍不得。”

　　去年春节，我带父亲去香港旅游。他不停地看，不停地拍照，就是不说话。我问他想什么，他盯着相机：“要是马鞍山发展有这一半好，你就回来吧。在北京漂着太苦。”

　　“做梦吧你。”母亲凑上来，努努嘴。“马鞍山十多年都没怎么变，连南京都差一大截，还香港。想什么呢？”

　　“难道马鞍山只配是油污污的马老大？没有发展，永远被人瞧不起。”父亲气得甩手走了。

　　那晚的维多利亚港湾旁，两个大陆游客为了香港人没听过的小城争得面红耳赤。

　　“马鞍山不再冬眠了，回来看看吧”

　　今年春节，我原定接父母来京过年。

　　“马鞍山不再像你说的冬眠了，回来看看吧。”父亲打来电话，劝我今年回家过年。

　　初中好友郑敬宣，也被父母以同样的理由劝说回家看看。

　　1月19日中午，回到家乡的第二天，我们相约出来聚聚。

　　聚会的地点在市中心，团结广场。广场一角的老房子全拆了，原先几家有特色的小服装店都不知搬到哪里去了。据说南京一公司要来投资建马鞍山最高的商业中心。

　　打车顺着太白大道走，两侧落盖起了气派的商品房，广告牌标的房价卖到了六七千；新市政府搬迁的政务新区建起了博物馆，大剧院，都是过往记忆中不曾有的。

　　这座城市就像动着一项大型整形手术，褪去产业工人的外套，穿上光鲜亮丽的时装。

　　在一幅“实现非常规跨越式发展”的标语前，郑敬宣停了下来。“有些充血。”他晃晃脑袋说。

　　郑敬宣在北京某外国驻华大使馆工作，和外国人聊起自己家乡时，他会形容：“这是一个安静平稳的钢铁小城。”

　　如今，安静已经被打破。我们家的房子拆了，姨妈家、奶奶家的房子也都将拆了。频繁地拆迁，盖楼，招商，引资。

　　就在2011年，巢湖行政区拆分，将含山县、和县划给了马鞍山。新马鞍山面积比原来扩大一倍。

　　规划图中，马鞍山将包含一个中心主城区，两个副城区，还将打造东部新区，滨江景区，银黄片区，开发郑浦港新区，机械加工区等多个工业园区。

　　规划大了是否就能留住人才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有怀疑。”逛了一圈后，郑敬宣说：“像一辆狂奔的马车，看得我心潮澎湃。可马力有多少？沉睡了十多年，这匹马是在养精蓄锐还是惯成惰性，谁知道呢？”

　　尽管如此，那天中午，我们还是去了一家老火锅店，为城市的变化举杯庆贺。

　　“至少现在，马鞍山在主动求变。有行动总比没有好。”郑敬宣还是有些兴奋。

　　晚上回到家，我问父亲，你有没有想过，城市大发展能给你个人带来什么好处？

　　父亲摇摇头，不知道，“先把城市发展起来再说”。

　　我不太赞成父亲的说法。城市的发展最终要惠及民众。规划的摊子大了，是否真能留住人才？

　　昨天下午，我上楼时遇见了邻居家小男孩儿。几岁的他瞪着大眼睛问我：“阿姨，你从北京回来，那里是不是很大很多人？我长大也要去。”

　　本报记者 周亦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