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重金属污染最严重的湘江边，株洲市环保局长文铁军视权力为生财之道。

　　收了企业的钱，该关停的可以变为整改，该搬迁的可以不搬，有污染照样通过环评

　　□ 本刊记者 宫靖 | 文

　　湘

　　江是中国重金属污染最为严重的河流。污染的主要源头，是工业重镇株洲市。近日，两则重要新闻都关乎株洲以及湘江重金属污染。

　　3月19日，官方媒体披露，国务院已正式批准《湘江流域重金属污染治理实施方案》。这是中国第一个获国务院批准的重金属污染治理试点方案，总投资高达595亿元。

　　3月21日，《潇湘晨报》披露，株洲市环保局原局长文铁军因犯受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六年。而据判决书，判决早在2010年12月18日即已作出。

　　文铁军2001年2月起任株洲市环保局党组书记、局长，至2010年3月案发，在任长达九年，恰是湘江污染问题大爆发时期。判决书显示，文铁军视环保工作为牟利的生意，仅法院查明部分就有21件，涉及金额达129万元人民币，2000美元。

　　工程招标上下其手

　　生于1959年11月的文铁军，出生在株洲县太湖乡农家，26岁担任株洲县劳动局局长，31岁时即升任株洲县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常务副县长。2001年就职株洲环保局党委书记、局长，2003年5月曾获省政府一等功奖励。

　　一位接近文铁军的知情人告诉财新《新世纪》记者，文铁军工作较认真，也较有能力。他到任株洲环保局后，在争取环保治理资金上面也很有一套。全省的湘江污染治理经费，株洲差不多能拿到三分之一。

　　文铁军任内，从2005年至2008年，株洲清水塘附近的湘江段实施了多期重金属治理工程。判决书显示，文铁军在工程建设中上下其手。

　　2007年，株洲市老霞湾污染治理工程三期准备招标时，个体老板李润富找文铁军帮忙，中了造价最大的一个标；2006年至2009年，他又在工程款拨付等方面得到文的关照。文铁军共收受李的贿赂20.5万元。

　　在株洲市北区，亚洲最大的铅锌加工厂——株洲冶炼厂，以及以株洲化工厂为首的上百家化工企业，就布局在这里的清水塘工业区。几十年来，上述重污染企业通过两条人工排污渠，将治理并不达标的废水倾入湘江，由此形成老霞湾和新霞湾两个明显的重金属污染带。2006年1月，从霞湾港流入湘江的含镉污水致使数十公里外的湘潭、长沙市民饮水告急，酿成全国性环境污染事故，从此霞湾愈加“臭名”昭著。

　　至此番中国投资近600亿元巨资重治湘江，霞湾的整治仍是第一要务。文铁军在霞湾治理中，不只一次伸手。

　　早在老霞湾重金属污染治理第二期工程中，文铁军收受3万元贿赂，就给一家名为长沙良源建材有限责任公司大开绿灯，让其在PE管道的招投标中中标。2007年，文铁军通过围标的方式，让一位与其有“长期合作”关系的个体老板仇胜强，夺得老霞湾镉污染治理项目第三期2标段约400万元的工程，为此收受仇胜强贿赂15万元。

　　生财之道

　　以提炼锌、铟、铅等为主业的湖南经仕集团，多年来常遭株洲市石峰区居民投诉。文铁军却对其关照有加。法院判决认定，文铁军从2005年至2009年，先后11次共收受该集团董事长唐锡中16万元人民币和2000美元的贿赂。

　　作为回报，2005年，文让唐锡中在株洲县的氧化锌项目顺利获得环保审批；2008年，文把该集团的烧结床列为第二批关停，给其充分缓冲时间，增加了唐的盈利空间；2003年和2008年，该厂因环保问题被举报，文帮他协调和疏通关系；2008年，文允许该厂在结床工艺关停时改为炉排式烧结工艺，又拨给经仕集团30万元煤改气补贴资金。之后，市环保局还向经仕集团安排环保专项资金100万元。

　　细观文案司法材料，发现文铁军的权钱交易较为“精致”，不仅方式多样，且较为周密，并不追求高风险的大数额贿款。正如一位知情人所称，在株洲这个污染严重的地方，环保局显然是要害部门，文铁军成为了不少污染企业的护身符和救世主。

　　例如，收受16万元现金之后，文铁军同意株洲鑫正有色金属公司的主要产品改为纳米氧化锌，并保留炼烟工艺。2008年，文铁军又帮其向环保研究院打招呼，助其通过环评。

　　株洲市石峰区白马精炼厂炼铅产生的二氧化硫废气，对环境污染很严重。文收下2.7万元后，把该厂安排在第二批关停之列，让其多生产近一年时间。

　　2008年，华安钢铁公司中频炉炼废钢生产工艺设备本应淘汰并关停。该厂为文送上2万元现金后，结果中频炼钢炉改为生产铸件，企业不再需要搬迁。

　　株洲清水冶化公司是重污染企业，市环保局曾几次关闭该企业重污染的生产线。该企业2003年至2009年共送给文2.4万元，结果该公司在2007年未办好排污证，就新上了生产线。而2008年，企业甚至恢复炼铅生产。

　　知情人说，文并不是什么企业的钱都收，他很小心谨慎。但显然，收了企业的钱，该关停的可以变为整改，该搬迁的可以不搬，有污染照样通过环评。就连株洲治污的污染源在线监控系统业务，他也是收下5万元之后，才给予相关公司业务。

　　除了出卖环境利益，文铁军还巧用职权生财有道。法院判决显示，2003年至2009年，文利用权力在环保局和下属单位以及部分企业，为华龙实业有限责任公司的李建勋销售湘佳牌茶油，当地株化集团、海利化工等都成了客户。判决书显示，文就此收受贿赂7万元。

　　2005年至2009年间，他帮万勇平等人承揽到受环保局监管的株化集团、智成化工等企业的煤渣生意，因此受贿12万元。

　　他还利用职权推销环境污染责任险。方式也很简单，就是先收受利益，将保险业务统一到某一家保险公司；再在株洲市范围内统一发出公文，要求涉污企业到此投保。文铁军在此方面收了2万元好处费。

　　株洲市环保局新建机关办公大楼，文铁军在此间受贿15万元。

　　据知情人士透露，文铁军对其环保局长位置并不满意。2001年2月转任株洲环保局长，近十年未能升迁，事发时已51岁。文的无奈不止来自于政治前途，还有中国地方环保工作的现状。2007年，面对《科技日报》的记者，文铁军大倒苦水，“环保的法律还没跟上来，环保部门的执法权力少之又少，处罚力度小之又小，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搞好环保、治理湘江，必须霸蛮（湖南话中，是硬头皮做难做之事的意思）。我们现在就靠一张嘴、一张脸跟污染企业斗。”

　　公允地说，文铁军的话，道出了中国地方环保职能部门的现实尴尬。现行法律对环境违法行为处罚力度不足，以致部分企业宁交罚款，也不愿花大成本追求环保达标。而且，部分企业根基深厚，又关乎地方财政收入，确实不是环保部门想关就能关、想停就能停的。

　　环境事故当事人

　　2006年，在文铁军任内，发生过震动全国的重金属污染事故，均与湘江中重金属镉严重超标有关。事后追溯，文铁军显然难逃相关责任。

　　当年1月6日上午9时之后，湘江株洲霞湾港至长沙江段发生严重水污染事故，导致湘潭、长沙两市水厂水源受到不同程度污染，造成镉超标事故。上千万人一度面临断水之忧，举国震惊。正是该次事故，让湘江重金属污染之沉重现状血淋淋地摆在国人面前；今日之重金治理，也与是次事故相关。

　　彼时，环保部紧急介入。经调查，事故原因系株洲市霞湾港清淤治理工程施工不当，且未采取适当防范措施。

　　上述环保治理工程即由株洲市环保局直接主导，作为局长的文铁军显然是责任人无疑。法院判决书显示，在彼次事故中充当重要角色的一项工程，即由文铁军帮忙的关系户仇胜强中标。

　　可是，作为环保局长文铁军，却逃过了当年的责任追究。不仅如此，2007年他还荣获全国“五年环保专项行动”先进个人。2008年，他又成为湖南省政府“环保三年行动计划”先进个人。

　　在中国史无前例斥巨资治理湘江、湖南省政府宣誓将湘江治理成“东方的莱茵河”之时，文铁军案当为镜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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