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联合国环境规划署金融行动机构秘书长 保罗·克莱门茨-亨特

　　■　本刊记者 魏革军

　　保罗·克莱门茨-亨特自2000年11月起担任联合国环境规划署金融行动机构(United Nations Environment Programme Finance Initiative，UNEP FI)负责人。2007年，克莱门茨-亨特应邀担任英国《金融时报》可持续发展银行评委，并受邀成为联合国气候变化金融投资项目组成员之一。他也是日内瓦可持续金融组织的董事。该组织成员主要为致力于推动瑞士金融服务业可持续发展的瑞士金融业领袖。克莱门茨-亨特在加入联合国之前，于1998～2000年任总部设在巴黎的国际商会代表，负责该机构在能源、环境和可持续发展方面的政策制定。

　　记者：感谢您接受《中国金融》的采访。作为联合国环境规划署金融行动机构(UNEP FI)的秘书长，首先请您介绍一下该机构的有关情况。

　　克莱门茨-亨特：UNEP FI总部位于日内瓦， 是联合国和全球金融业的联盟，以建立专项课题研究、举行可持续金融领域的专业培训、鼓励金融机构之间的成功经验及信息共享，组织国际性和地区性论坛及会议等为手段，致力于在全球金融机构的业务运营中推行最佳的可持续发展战略。UNEP FI现有会员包括全球190多家银行，保险公司和投资机构。2004～2006年，UNEP FI在联合国责任投资原则(PRI)的制定和最后发起过程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金融机构要成为我们的合作伙伴，需要具备以下条件。首先，必须签署遵守可持续金融原则的承诺。根据公司的业务重点，签署UNEP FI的《可持续发展宣言》。其次，积极参与UNEP FI关于可持续金融的网络及其举办的活动，参与经验分享和最佳实践展示。此外，每年必须提交简报，定期报告成果。该简报需涵盖已实施的或计划实施的可持续发展制度、措施，以及公司近期内相关议题的财务报告、可持续发展报告和企业社会责任报告。

　　UNEP FI是第一批推动将可持续金融纳入政治议程的国际组织。20多年来，我们一直致力于界定可持续金融的内涵。通过政策、技术、法律和培训工作，我们分析和发现银行、保险公司以及投资者在全球发展大趋势下的风险和机遇，深入探讨从气候变化到资源稀缺、能源安全、水资源压力等一系列问题。我们的工作不仅是分析风险，也分析国际大趋势为低碳、低耗能企业创造的新的投融资机遇。聪明的金融机构正在积极布局以更好地利用这些新的商机。

　　过去，UNEP FI主要是与欧美的金融机构进行合作。随着全球经济的一体化和“金砖国家”经济的腾飞，UNEP FI的会员在全球范围进一步拓展，从而增加了其在可持续经济方面的全球影响力。

　　如今，UNEP FI的成员遍布五大洲，并且大多数来自亚太地区——确切的数据是56个银行、投资基金和保险公司。我也非常高兴地看到中国的四家金融机构已成为我们的成员。

　　记者：这些年来，您和您所在的机构一直大力倡导可持续金融，请问这个概念的基本内容是什么？

　　克莱门茨-亨特：在我们看来，可持续金融可定义为包含金融机构所有层面的可持续发展实践——从简单的提高能效，到嵌入更高决策层的环境、社会和公司治理问题。

　　纵观历史，金融通常用于鉴定一个问题对环境和社会的影响是否是可持续的。在一些情形下回答是肯定的，比如给我们的社会创造更多的岗位和财富；而另一些情况下并非如此，比如环境污染。全球范围内，公共政策正在不断改变以回应一系列新的基本趋势。可持续金融也是对这类趋势的一种回应。这不仅影响跨国金融机构的业绩和投资，也为正在增长的商业和投资创造了机遇。更好的环境、社会和公司治理将有助于保护国际金融和投资活动，以便使新项目更好地应对外部压力，因此可持续金融对跨国金融机构显得尤为重要。

　　从全球合作的角度出发，我们的愿景是要让主流金融机构采用可持续理念、方法和原则，更加智慧地应对未来错综复杂的全球商业市场变化。这个旅程已经开始，世界范围内的金融机构正在转变，以便迎接更加绿色的全球市场。

　　记者：我们是否可以把可持续金融理解为人们常说的绿色金融？请您介绍一下目前国际上绿色金融的推行情况。

　　克莱门茨-亨特：可持续金融与绿色金融是两个有重叠部分的概念。可持续金融关注的金融策略，是顾及环境、社会和公司治理因素的。绿色金融是一个指向更明确的概念，因为它主要考虑的是金融对环境的影响。

　　UNEP FI在这两个领域一直都很活跃，并走在了前列。在绿色金融方面，UNEP FI最早的活动经历可以追溯到1992年联合国地球峰会。近些年，已有许多大规模绿色金融计划的案例被成功实施，它们鼓舞了中国金融界。由于中国的能源需求不断增长，金融业开始对那些绿色能源领域的项目产生浓厚兴趣。

　　保险业在发掘绿色能源项目方面也非常积极。例如，英国皇家太阳联合保险公司(RSA)于2007年开始，向可再生能源项目提供保险。现在，这家公司承保了世界上50%的风力涡轮机制造商，这些厂商的设备足够为4000万家庭提供电力。同时，RSA也开始在中国市场扩大其份额。一家名为绿线的希腊公司专门开发了一种环境损害责任险，随着欧盟责任赔偿令的实施，环境危害的代价逐步提高，人们对这个新险种的需求很旺盛。

　　记者：商业性金融机构在实践绿色金融时，除了履行社会责任外，还应当有利可图，只有这样绿色金融才具有可持续性。您认为如何才能够使绿色金融与金融机构自身的营利目标保持一致？

　　克莱门茨-亨特：从我们自身和成员的角度考虑，支持绿色金融有很强的实用性。金融服务部门不仅能作为润滑剂促进经济增长，而且也能被经济所影响。忽视环境风险会产生很明显的金融成本。对全球企业来说，尽管这种趋势已经失控，但是它仍能补救。UNEP FI的气候变化工作小组即将发布一个关于森林碳市场的报告，报告估计这个市场的交易规模将增长到每年170亿～330亿美元。可以预见，中国企业进入这个市场将会从中获利。像这类既能获利又具有可持续性的案例，在金融领域将会层出不穷。

　　回顾2007～2008年的国际金融危机，很明显，许多西方金融机构，尤其是美国和英国的金融部门，似乎已经忘记了道德观和价值观对于市场运作的重要性。纵观历史，正确的道德价值观有助于市场的长期稳定，而为了短期利益丧失道德观会破坏一个平稳市场的根基。我最大的担忧是，价值观和道德观从此不可能回到市场中来。金融部门的领导人应当明白，金融体系必须建立在健全的人生观、文化、想像力和可持续战略的基础之上，这些价值观是所有活动都需要的。这可能听起来像一个天真的“愿望清单”，但这些价值观是金融机构长期生存和发展的基础。由于全球市场极其复杂，法律和制度捉襟见肘，金融机构必须在基本道德的基础上设计正确和持续一致的价值观，而不是以牺牲道德观为代价来换取短期的利益。对目前和未来的金融机构领导者来说，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在近几年，西方信用体系遭到巨大的破坏，需要花费很多时间来重建客户和金融机构之间的信任。在此期间，中国的金融机构可以借机成为全球化过程中的领导者。

　　记者：UNEP FI在中国开展了哪些工作？您对与中国政府部门和金融机构之间的合作有何评价？

　　克莱门茨-亨特：2010年，UNEP FI在可持续金融方面与中国展开了积极的合作。在过去的9个月当中，我个人就曾4次到中国，分别走访了北京、上海、深圳和厦门，就可持续金融问题与利益相关方进行了商谈。其间，我们与政界、商界、学界的各方人士进行了广泛接触和交流。从政府高层到个体金融部门，我都真切感受到了他们对于可持续发展的责任感以及对相关专业知识的好奇和渴求。中国政府颁布了有关绿色信贷的政策，一些银行也积极制定和实施了各自的相应政策。从中我们能感受到中国正进行着一场严格意义上的“绿色银行运动”。与中国各界人士的会谈也让我们对中国可持续金融发展的现状有了更好的了解，这也也有助于指导我们在中国的工作项目。UNEP FI在过去20多年的工作中积累了大量专业经验，并与全球超过200家金融机构建立了联系和相关信息共享机制，我们对金融可持续发展相关的风险有较多的认识，对于如何规避和消减这些风险也有丰富经验。此外，我们也明白如何更好地拓展市场，抓住机遇。因此，我想UNEP FI可以进一步推动中国金融机构的可持续发展，在中国经济发展中发挥更大的作用。为了更好地做到这一点，我们正在建立一个中文网站，旨在为中国的政策制定者和金融机构提供更加通畅的信息通道。我们将把关键的工作成果、报告还有培训课程进行翻译，然后放到这个网站上。此外我们还将介绍和引入更多国际经验。今年4月，我们联手中国银监会和世界自然基金会中国分会，以中国银行业可持续发展论坛的名义举办了一次活动，主要议题就是围绕环境风险管理、社会风险管理以及绿色投资展开。接下来，我们将在中国建设实际的可持续金融能力，包括环境风险管理、社会风险管理、碳金融、能效融资等。总体来说，我对在中国开展的工作感到非常振奋，也希望可以进一步深化UNEP FI与中国政府和金融机构的合作。

　　从中国政府的角度看，发展低碳经济和提高资源利用效率已经成为接下来几年的主要任务，被放在了国家政策的中心地位。金融部门作为经济发展的催化剂，在其中起着关键的作用。我认为，政府对绿色信贷的引导和支持是中国的银行所具备的优势，这是我在其他地方还没有发现的。同时，从国际的角度看，作为国家银行体系中的一个关键成员，占据了世界十大银行中四个位置的中国的银行在今后可以发挥领导者作用。

　　记者：中国已经把节能减排和低碳经济作为国家发展战略，您认为在这个过程中金融机构将面临哪些挑战和机遇？

　　克莱门茨-亨特：一个最主要的挑战是各个银行怎样解读国家的相关政策。中国有许多银行，存在着明显的多样性。所以有必要在银行的企业战略集团间成立一个专门的技术小组以应对管理风险，并且对新的产品和服务提供支持。

　　从机会的角度看，新的市场发展起来了，例如碳交易市场。根据专家的估计，碳交易市场的规模将会在2030年超过石油市场。中国的金融机构应积极参与其中，如果能够摆对位置，它们必将从中获得丰厚的利润。随着自然资源的枯竭和生态系统的恶化，我们将看到更多与环境保护有关的市场兴起，将会对水资源、生物多样性或者其他的自然资源进行定价。金融机构需要准确定位自己，从而更好地抓住各种商业机会。

　　记者：此次日本大地震和海啸造成了严重的核泄漏事故，引发了全球对于核电的担忧。此外，由于中东局势动荡，石油价格急剧上涨。您认为这些事件是否会对未来全球新能源的发展趋势和结构产生影响？

　　克莱门茨-亨特：显然，此次日本核污染事件会让政策制定者重新全方位地考量核能的风险。同时，最近在世界主要产油地区发生的动乱，促进了政府、企业和商人加快发展新能源替代品，这也将是今后几十年新能源发展的主要推动力。此次日本的地震和海啸都突出了核能的风险，进一步引发了人们对未来能源供给和能源替代品的关注。清洁能源，例如太阳能、风能、生物质能，地热能，将会成为本世纪多元化能源结构的重要组成成分。在新能源市场上，中国的金融机构已经成为主要的投资者。如果中国在政策支持上作出更为清晰的长期承诺，中国金融机构在新能源上的投资将会领先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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