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本报记者 雪青

　　

自然绘制的素描画不断挤压的冰面2010年4月，一个叫杨柳松的人，一人一自行车，从青藏高原的西端界山大阪开始，一路向东经邦达错、羊湖、若拉错、岗扎日，横穿整个藏北无人区后改由北上进入阿尔金无人区，经可可西里山脉、昆仑山脉、鲸鱼湖……在阿奇克库勒湖遇人，再三天车程至花土沟镇，总历时77天，其中74天独处无人区，行程1400余公里。

　　这是人类首次以自力方式横穿羌塘无人区的历史纪录，被誉为历史上最伟大的探险旅程。

　　2010年9月，杨柳松发帖《北方的空地——孤身穿越大羌塘无人区》，引起一片轰动，迄今为止，原帖点击量超过960万。

　　2011年4月以此帖为基础的《北方的空地》一书出版。

　　为什么要无后援无赞助地去做这样艰苦的穿越？为了证明自己？为了证明中国人？具体食物、水、装备怎么处理？一路碰到的天气、野兽、突发情况如何应付？回到人来人往的世界有什么变化？………

　　本报记者带着诸多疑问对杨柳松此行的心路历程作了全面探寻，经其同意在本报独家发布。

　　关于自力穿越羌塘的方式

　　两轮拖车：纵轮装置摩擦力大，崎岖碎石路通过性差，荒原两端的硬路更是失去了机动能力。优点是平衡性好，人车分离无负担，无须付出额外人力，车体结构简单，自重小，易于维修。和自行车相比较，负重能力相差无几，体力付出前者略高，速度后者略快。

　　牦牛：必须是专业的牧民团队，但仍要有一半牦牛殉职的心理准备。

　　三轮车：骑不了，推不了，半米深的沟壑就能把人折腾得够呛。

　　徒步：这世上实难找出几个人背着100斤装备还能撑上3天的。

　　综上，自行车不是穿越羌塘最有效的工具，但是目前最有效的自力穿越工具。

　　动心

　　完成一次羌塘横向穿越，不是为了证明什么，是为了解脱

　　（以前）因故中断了羌塘之行，（当时）状态异乎寻常的好，如此放弃心有不甘。随后几个月里，非常煎熬，我必须把羌塘这个情结了了，才有可能继续生活下去。

　　准备和实施食物

　　食物是生存之本，横穿羌塘成功与否，一个很大障碍就是无法携带足够食物。一切所需都必须从外部世界带入，对于荒原，我只是过客而已，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向荒原的动物下手。

　　主要是碳水化合物，全程无肉，吃过一次蔬菜，微量元素靠金施尔康药片。缺乏动物脂肪的缺点是，抗寒力和耐力会下降。

　　是营养全面的饿死还是苟且偷生的活着，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如何控制食物

　　前期控制食物非常关键，后期失控没法阻挡，即便知道严重的后果，也无法理性地规划为数不多的食物。控制食物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酥油刻线，大蒜按瓣，糌粑碗过称……在意识上必须知道今天吃了多少，有无超过标准，这很重要。

　　饮水

　　水，始终是个大问题，前期荒漠，断水使人抓狂。后期虽雨季水多，但水质多混杂不堪。饮用清洁地表水的天数约占20%，融雪和矿水（包括轻度盐碱水、泥沙水等）各占40%。可见若无雪就会命不保，当然轻度盐碱水喝多了也是麻烦一堆。

　　不能沦为装备的奴隶

　　我对装备的态度，它永远是消耗品，不能被装备玩，实用就好。这只是我个人的装备习惯。

　　在1000块钱鞋子和提升了5%性能的3000块鞋子之间，我选择前者。如果我只是偶尔出来旅行，3年穿不坏一双鞋子，那我选择后者。另外，基础装备和技术装备有着本质区别，红军可以穿草鞋过雪山，但绝无可能在没有冰镐的帮助下攀上雪壁。

　　身体可能出现的问题

　　第一类，发烧、肠胃不适、冻烂脚丫子等，应对方案是携带相应药品。第二类，错骨、挂彩、染上鼠疫、盐碱水中毒等，应对方案是原地疗伤，等待战机。第三类属于天崩地裂，例如患上脑水肿、肺水肿，被熊抱等，应对方案是无视。与死亡相关的问题，我解决不了，只能无视。不想生死，生死问题便不存在，不存在的问题永不会发生。

　　一次艰苦的旅行前，越少人知道越好

　　随便被谁过度关心一下，心态都有微妙变化。很多被赞助登山遇难的就如此，条件不允许上，可后面有眼睛盯着，再则失败了以后赞助商也不好找……一想到这些，完了，节奏没了。

　　困境

　　第39天，尿不是随便能喝的

　　用尿液漱口润喉，不小心咽了一口，吐掉了。当时喝尿绝非主观意愿，喝尿求生是不科学的。但尿液是很好的消毒剂，慎用，也非绝对杀毒，尿液里的有毒成分反而会加速伤口感染。极端情况下，喝吧，反正都是一死。

　　第41天，没有水，当夜下了大雪，运气是个玄妙的东西

　　运气确实很玄妙，但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若不坚持，运气是不会来的，运气永远在坚持的下一刻后面。

　　第58天时，沿着一条岩羊道攀上山，要控制车轮不能下滑，人更不能下滑，稍有不慎，就远赴天堂

　　这是一个克服想象力的问题，架在两块砖头上的半米宽木板，你能走过去嘛？答案是高度近视眼都能走过去。当木板架在两栋100层楼之间时，你能走过去嘛？估计99.99％的人都要尿裤子了。

　　很多事没什么大不了，但经过无限想象后，困难也被无限放大。

　　最恶劣的天气

　　超强大风暴遇过一次。先是天空黑如夜色，闪电闷雷不断。随后风头夹着冰雹像把刀似地劈过来。虽没测风速，但体感上绝对是最大一次，心理上是最惶恐一次。10多分钟结束，地面被冰雹完全覆盖。

　　和野兽相遇

　　有些怕，但我知道它们也怕我。

　　防范野兽伤害，首先不要有害它之心，人与动物在本能上的情感是一样的。

　　首先不要紧张，野兽是能嗅到人的恐惧气息，其次不要后退，后退就等于承认自己是猎物。不要做过大的肢体语言。敢于凝视对方的眼睛，进入僵持阶段，当它搞不懂你且不觉得你有什么危险，就会从山坡后溜走。

　　终点并不存在

　　事实上，走出荒原没有想象的幸福感，或是什么成就感，甚至是一种轻度的抑郁和迷茫。巨大的幸福并未如期而至，偶尔的幸福也短暂。

　　我们期待的终点并不存在。

　　向往，是探索的开始

　　尝试一次艰苦的旅行前，首先要问自己几个问题。

　　一、为什么？如果热爱那就去，如果想证明什么那还是好自为之。

　　二、准备好了没有？如果买了一堆昂贵的装备只能说明你有钱或有赞助，如果你花很多时间了解那片热爱的土地，装备配置才会有实际意义。

　　三、艰苦的定义？不要和人比较，只要超越了自己，超越了当下，就是当之无愧的No.1。

　　四、有完美吗？没有完美的装备、完美的计划、完美的旅行，要有包容，对人对事。

　　五、一定要去探索吗？旅行不是生活的全部，还得养家糊口、求学就业、升官发财，做科学家也是探索，抑制高房价也是探索，讨暗恋女生欢心也是探索。

　　一切问题都解决了，最后才是意志力和运气的问题。

　　所思所想

　　5碟菜

　　最想吃的。清炖羊肉、西红柿炒蛋、凉拌莴笋、青菜炖豆腐和回锅肉，5碟菜像魔咒似地在脑袋里转个不停。当然，这也是一种巨大的幸福感，每天晚上想着4万/平方米的内环房子，一定是极其痛苦的。但只要走出荒原，这几个菜就一定能够满足，从而成就了巨大的幸福感。

　　其实，一次艰苦的旅行中，下意识里是渴望饥饿的，很奇怪的念头。可能饥饿是人的最底线吧，再无诱惑与欲望，世界单纯的只有一个吃的妄念。除去吃的妄念，便只是一个活生生真实的自我了，那是靠大脑怎么想也想不出的另一个自己。

　　既觉得走不出去了，又不认为会消亡于荒野

　　我原以为旅行中的思考更接近本质，事后一琢磨，其实（当时）就是混吃等死、胡思乱想。我们总是会将世界复杂化，世界其实无比简单，因为万物均有本质，所有的复杂都是感官上的迷惑、大脑的想象和对未来的恐惧。

　　真正能击溃心灵的永远只能是人

　　有一次在贫困地区一户老乡家打尖，父亲刚去世，母亲病得躺在床上下不了地，女儿在父亲去世后辍学，弟弟还在上学。在灶间，弟弟抱着一只老母鸡亲昵不已，把老母鸡当宠物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没多久，听见屋外一声鸡惨叫，原来家里没吃的，姐弟俩把家里唯一一只鸡杀了招待我。

　　当时我就不行了，跑到黑夜里嚎啕大哭，这都是什么事嘛？而这“都是什么事嘛”经历了许多，都是在最贫穷的山区，那才是最触动人心的旅行。

　　那些不论遭遇何种不公命运、悲惨境遇，都持有一颗真善心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

　　遇人脱险却伤感莫名

　　并没有想象中的遇见同类的巨大欣喜，甚至莫名伤感，一切都那样不真实地发生过。

　　就这么突兀地结束了。过程与预想不免出入，结局与最糟糕的底限有些差距，心中竟有种空落落的感觉。就像多年苦恋一个女孩，最终与她结合，却和千万遍设想中的完全不一样，即便一点差别，都是一种美丽幻想的失落。总觉得，应该那样才对。阴暗或明亮的人性，不在于经遇，而是内心秘境永不倒塌。

　　香格里拉

　　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这样一个梦，或称为香格里拉，或称为世外桃源。

　　事实上，秘境并不真实存在，只是内心的映射，对美好事物永不放弃的向往。

　　若心中秘境轰然坍塌，身处的现实世界将一片黑暗，做人便无敬畏，做事丧失底线，社会是黑色的……信仰成为专卖店里的商品，伤害和被伤害时买一副贴在胸膛，便自以为解脱。

　　不论有过怎样经历，看过怎样丑陋，只要心存美好，身处灰暗的世界便能看到光亮，身处光亮的世界便能看到天堂。

　　行走荒原

　　行走荒原，并不需要多么高超的技巧，它远比人世间的游历轻松。那些笑对生活困顿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行走荒原，也不会使人有多么高尚，它仅仅是一种生活方式，没有什么可值得炫耀。如果爱，就去，不知不觉转到另一条路上，只说明还不够爱。不要轻易给自己冠冕堂皇的借口，滑动的人生并不会有更丰富的体验，那只是一种随波逐流的状态，在不断反悔与更替的价值观中游弋。你可能属于每一个经历过的时代，但没一个是属于自己的美好时代。

　　本文图片由杨柳松提供行走荒原相关资料：

　　羌塘：藏语意即是北方未知的空地，超级无人荒原，由藏北无人区、可可西里无人区、阿尔金无人区、昆仑山无人区连片构成。

　　穿越羌塘的最近记录：

　　1997年，德国人斯莫勒和库珀首次用自力方式中线纵穿羌塘。

　　2003年，瑞典人科洛士和舒勒尔穿越东羌塘。

　　2005年，丹麦人马丁，一人一车从大北线单人自力穿越羌塘。

　　2009年4月，丁丁和老苟用自力方式穿越羌塘，这是国人首次自力方式的穿越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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