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牧羊

　　王海平

　　 这个夏天，有个开着奔驰车的人在江苏省扬州市仲裁委多次出现。

　　 他叫许荣华，曾是产值达30亿元的江苏牧羊集团副总裁。因为每次向政府部门反映问题都开着奔驰车，许在当地有了“扬州第九怪”的外号。

　　 2009年9月初，许荣华提请扬州市仲裁委依法撤销2008年他在扬州市看守所内签署的一份《股权转让协议书》。

　　 除许荣华外，这份协议书牵涉到国内粮食饲料机械行业的头号民企——牧羊集团的工会主席陈家荣。协议书将许荣华持有的牧羊集团15.51%股权，作价1660万元转让给陈家荣。

　　 这个数字与许荣华的心理预期相去甚远，若以当时企业的实际经营状况计，这笔股权价值应在1.5亿元以上。此前，许是牧羊集团的股东，并作为副总裁分管企业研发多年。

　　 不过，亦有媒体报道指责许荣华：当年企业改制时，许个人实际只支付了不到50万元，现如今转手就获得了上千万已是占尽了体制“便宜”。

　　 许对记者辩称，牧羊集团改制时，与他一样出资50万元左右购买企业股份的一共有5人，“为什么偏偏是我一个人的股份被超低价转让？又为什么要在看守所内转让？”

　　 许荣华对记者说，签署股权转让协议，是“我进看守所内的第36天，但到第37天旋即被释放”。事实上，牧羊集团早已启动上市计划，许的股权转让意味着一个亿万富翁在一夜之间财富缩水了10倍。

　　 出狱后至今近3年，许荣华通过各种关系渠道反映遭遇，甚至实名向中纪委举报，但问题一直悬而未解。

　　 当地知情人士向本报记者表示，不久前被“双规”的原扬州市委组织部长蔡爱华或与牧羊集团的股权之争关联密切，但江苏省纪委以案件仍处于“侦查”阶段为由婉拒采访。而现任牧羊集团董事长李敏悦未回应本报的采访要求。

　　 谁的“牧羊”？

　　 “不得不管”的理由

　　 许荣华向记者提供的资料显示，在2002年那场国企改制的浪潮中，原为国企的牧羊集团，变身为5人均衡持股的民企：徐有辉（董事长兼总裁）持股24.05%、李敏悦（副总裁）15.74%、徐斌（副总裁）15.7%、范天铭（牧羊子公司总经理、享受副总待遇）15.61%、许荣华（副总裁）15.51%（其余股东为：自然人持股9.48%，邗江国有资产管理局持股3.87%）。

　　 据当地知情人士透露，这一股权结构是在上一届邗江区委区政府的安排下搭建的，也通过了当地国资委的审核。而5人之间持股比例的微小差距及相互之间制衡的模式，亦获得了当时邗江区委主要领导的肯定。

　　 牧羊集团在2001年改制时，净资产在3000万元左右。事实上，这3000万的组成系上述5人共同出资，除董事长徐有辉出资略高外，其他人出资均在50万元上下。

　　 “每个人除认缴部分现金外，其他资金是以向企业原主管单位粮食局借款的模式构成的，以凑足3000万。按照协议规定，借款由每人每年的股份分红来偿还。”当地知情人士向本报表示。

　　 此后6年里，5人制衡模式对牧羊集团的发展起到了关键性促进作用。公开资料显示，2008年该集团销售额已突破20亿元，拳头产品粮食饲养机械市场占有率全国第一。

　　 变化从2008年4月开始：牧羊集团每个月既定召开一次的董事会突然中断。原有5大董事瞬间形成了两派势力：以现任董事长李敏悦、总裁范天铭为一方，对垒原董事徐有辉、徐斌和许荣华。

　　 “2006年董事会再次改组后（李敏悦新任董事长、范天铭新任总裁），我们就不断发现企业经营中的一些问题，如2007年的审计报告始终不向董事会通报，”许荣华对本报表示。

　　 原董事长徐有辉向记者提供的材料显示，新任董事长李敏悦给出的理由是：“邗江区政府意欲调查董事间因竞业避让、知识产权等引起纠纷的问题。”

　　 2003年4月，上述5人共同签订了一份《上岛协议》：就董事个人新设立公司涉及与牧羊集团现有产品、工程业务关系，以及如何使用“牧羊”品牌等问题达成协议。

　　 上岛协议签订后，分管营销的徐斌和分管研发的许荣华辞去原有职务，并用从牧羊集团借来的500万元各自创业。

　　 李敏悦等据此状告徐斌和许荣华两人“侵犯商标、涉嫌不正当竞争”，而这也是两派势力正式对垒的开始。

　　 徐有辉告诉记者，在接到他们的反映后，时任邗江区委书记程裕松给出的答复是：“此次年底换届时，现任董事长、总裁有可能落选，所以区委不能不管；区委认为范天铭是董事中最适合担任总裁职务的，而董事会有可能随时将其解聘或在换届时将其更换，所以区委不

　　 能不管。”

　　 至此，公权力开始介入牧羊集团的股权纠纷。此后，“邗江区纪委分别找我、徐斌和董事会秘书戚海兵谈话，因为我们是党员，”徐有辉表示。

　　 徐对记者说，“2008年区纪委第一次找我谈话，要我交待10年前在国企当厂长的时候，都用了哪些不该用的。”

　　 “纪委的人没有和我明说，但却拐弯抹角地的反复向我暗示要求转让股权，我说如果按市场价计算当然可以转让，”徐有辉回忆说。

　　 恰恰是因为“老好人”的性格，徐有辉任期内并无大问题，其持有的牧羊集团股权至今仍在手中。相比之下，持股15.51%的许荣华却没那么幸运了，他在看守所内签下了股权转让协议。

　　 股值缩水10倍

　　 作为许荣华的代理律师，江苏致帮律师事务所的叶树理认为，在许荣华股权转让一案中，邗江区检察院检察长王亚民扮演了重要角色。

　　 2008年9月11日，许荣华在王亚民的办公室，以涉嫌“假冒注册商标罪”被邗江区公安局经侦大队刑事拘留。巧合的是，当天许荣华刚结束了台湾行程回到扬州，正是应王亚民之约到其办公室。

　　 10月15日，在进入看守所的第35天，许荣华见到了王亚民，“王对我说，不转股权，就不能被释放，”许对记者回忆说。

　　 16日，王亚民与牧羊集团法律顾问陈志明一起来到看守所，许荣华在对方事先拟好的股权转让协议上签字，将15.51%的股份以1660万元转让给了牧羊集团工会主席陈家荣。

　　 “我和陈家荣从未谈过股权转让的事情，”许荣华对记者说，“他们支付的数百万元的费用，是用特快专递邮给我的一张存折，但我根本没在那家银行开过户。”

　　 2008年10月17日，许荣华被取保候审并释放。2009年6月16日，邗江公安局以“现发现不应当追究刑事责任”为由，对许荣华解除取保候审并撤销案件。此时，牧羊集团已为陈家荣办好了股权转让的所有手续。

　　 不过，许所持市价1.5亿元的股份缩水近10倍已成事实，“这一显失公平的对价，足以推翻一切有关邗江区公权力机关行为正当性和合法性的辩护，”叶树理律师认为。

　　 事实上，这一股权转让合同自商谈到签约只有2天，且直接参与人为王亚民、陈志明和许荣华三人。关键是，许荣华与股权受让方陈家荣没有直接的协商过程，且王亚民代表的利益方是李敏悦与范天鸣，“因此王之胁迫可视为李范二人之胁迫，”叶表示。

　　 叶向本报提供的另一个事实是：以“调解矛盾纠纷”自居的王亚民在会见许荣华时，未与任何其他检察官一起对许荣华制作笔录，甚至还将牧羊集团法律顾问陈志明带进看守所。

　　 江苏省检察院一位已退休的高层对本报记者表示，最高检严令禁止检察机关插手经济纠纷，王亚民虽调解，但其充当的角色却是李敏悦、范天铭的代言人。

　　 “许荣华被公安拘留时，事发点是在王亚民的办公室，这足以说明一切了，”当地的一位知情人士向本报记者表示。

　　 叶树理认为，从邗江公安局对许荣华采取的措施看，已构成了“错误拘留”。按《刑事诉讼法》规定，刑事拘留原则上不超过14天，但许荣华却被拘留了37天。而在取保候审阶段，邗江公安没有采取任何侦查行为，却很“巧合”地在股权转让后撤销了取保候审，这与法定该项措施的目的和要求不符。

　　 本报记者辗转与王亚民取得联系，王通过中间人转述表示：“对我要一分为二看待，如果不是我努力，许荣华就出不来了；在事情的处理上，我不得不听区委领导的意见。”

　　 与许荣华有类似遭遇的还有牧羊集团原董事徐斌，他被李敏悦以涉嫌“商标侵权和不正当竞争”告上法院。2009年12月18日扬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决徐斌败诉。对判决不服的徐斌已向江苏省高院上诉，但至今仍未有回复。

　　 看得见的手

　　 作为地方颇有知名度的企业家，许荣华三年来为讨回自己的权益多方努力，在其上访路上，先后使用过“秘书、掮客、实名举报、材料直递市领导”等手段措施，但均无功而返。

　　 许荣华甚至还邀请了中国政法大学终身教授江平、应松年以及中国社科院王家福等法学界知名人士，为其出具了撤销股权转让合同纠纷案的“专家论证意见”，但仍无法改变既定事实。

　　 记者获得的“专家论证意见”中写道：涉案股权转让合同作为公权力机关违法之恶果，根本就不应该得到法律保护。

　　 作为邗江区政协委员的许荣华，也曾通过可靠管道将材料反映到江苏省政协和省委政法委主要领导手中。

　　 在整个事件演变的过程中，“老厂长”徐有辉曾动用自己的关系向中纪委反映遭遇。徐告诉本报记者，“在案件转到地方后，时任扬州市委主要领导有过批示：要慎处。”

　　 被踢出牧羊集团的许荣华等3人坚持认为，牧羊集团因为少数股东利用政府干预，强行阻断董事会和股东会的召开，进而掠夺其他股东股份并实现控制企业的目的，演绎出一场股权纠纷的闹剧，而如果没有这种公权力的介入，凭借牧羊董事会的议事规则，这个经过6年实践证明的有效制衡机制，足以解决股东和董事之间的一切矛盾。

　　 目前可以证实的是，在2007年担任邗江区副区长的范梅青系牧羊集团现任总裁范天铭之妹。

　　 本报获悉，牧羊集团并不在近期扬州市培育的上市企业名录中。但以牧羊集团现有之规模，在行业中依然领先。事实上，徐有辉提供给本报的董事会记录显示，牧羊已先后邀请过国内的5大券商商讨上市事宜。

　　 知情人士对本报表示，牧羊如真启动上市计划，以其实力来看，速度会很快。如果能上市，许荣华原本持有的15.51%股权，变现价值至少在10亿元以上。

　　 或许，这正是许荣华开着奔驰车上访的源动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