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福利政策恶性循环 南欧部分国家实业逐渐荒废

　　

　　二战后欧洲希图构建均富社会的努力，催生了高福利制度和高消费文化的盛行，为当前危机埋下祸根。南欧国家如希腊等是用资产泡沫增值来间接促进消费，用消费带动经济增长。

　　 这些国家的实业逐渐荒废掉了

　　“民主”和“悲剧”是古希腊贡献给世界的两大遗产。如今，在愈演愈烈的欧债危机中，“民主”具化为民众对抗紧缩政策的街头抗议，而“悲剧”正在欧元区变成无法预料情节的长篇连续剧。

　　刚刚过去的两周，从欧盟艰难达成一揽子债务解决方案、忍痛给希腊输血，到威胁要把希腊赶出欧元区;从希腊总理帕潘德里欧突然宣布全民公投，到他收回成命、在议会信任投票中涉险过关，直至与反对党就成立联合政府达成一致、黯然“让位”，人们在惊心动魄的剧情中，没有看到希腊债务危机解决的开端，却等来了意大利等欧元区重磅国家可能重蹈希腊覆辙的坏消息。

　　法国《费加罗报》不理解老牌政治家帕潘德里欧为什么要引爆“公投诈弹”，“这种举动无益于高风险的政治赌博，令欧洲伙伴震怒，让世界不安。风波留给市场和投资者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希腊离开欧元区并非不可能。”

　　“到底是希腊民众绑架了政府，还是政府在利用民意呢?”英国智库欧洲改革研究中心副主任、首席经济学家凯汀卡·巴里奇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说，反思希腊债务危机，可以从希腊经济制度和社会积习入手，“希腊是欧洲悲剧的一个样本。长期享受高福利制度的民众厌倦了改革和紧缩。”

　　“公投杠杆”的得失

　　“搅局大师”，这是帕潘德里欧收获的新外号。在这场搭上欧元前途的政治豪赌中，欧盟是最受伤的一方。

　　就在10月27日，欧盟经过马拉松谈判，达成一揽子救助方案，准备向希腊提供1300亿欧元救助资金，并减其75%的债务。对于大笔债务即将到期的希腊来说，方案解了燃眉之急，帕潘德里欧当时也表现得感激不尽，“人民的努力获得了回报”。怎料他翻脸比翻书还要快，短短4天后就抛出了公投计划。

　　“希腊毫无征兆的决定，无疑在背后捅了欧盟一刀。”英国《经济学人》评论道。但从帕潘德里欧的角度来说，这是挽救政治生命的最后一搏。

　　在希腊，“乔治·帕潘德里欧”是同一政治家族的两个同名人物。

　　老乔治·帕潘德里欧于1944年、1963年和1964年三任希腊总理，他的孙子小乔治·帕潘德里欧正是刚刚下野的希腊总理。而小乔治的父亲乔治乌·帕潘德里欧也曾两度出任总理，经历更为传奇:他是泛希腊社会主义运动党创始人和主席，曾在1993年总理任上结识一名空姐，不顾此女年龄等同孙辈，坚决离婚再娶，终得偿所愿，成为轰动一时的新闻。

　　现年59岁的帕潘德里欧继承了祖父、父亲的政治基因和冒险精神，素有“策略大师”之称。他出生在美国明尼苏达州，母亲是美国人，早年先后在美国马萨诸塞州阿默斯特学院、瑞典斯德哥尔摩大学和英国伦敦经济政治学院求学，攻读社会学，西方教育背景远胜父辈。

　　2004年帕潘德里欧成为泛希腊社会主义运动党领袖。随后两次竞选，两次铩羽而归，获称“政坛斗士”。2009年他高举改革旗帜，三度出战，赢得选举，成为总理。

　　上任之初帕潘德里欧踌躇满志，着眼根除社会痼疾，引领希腊成为现代化国家，一系列改革举措深得民意。但一年前，一场债务危机悄然成为他的梦魇，也为不喜欢他的人增加了口实，“一个吃不惯希腊菜，说话没有希腊口音的人怎能领导好这个国家?”

　　面对债务危机，接受救助，意味着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欧洲央行等机构监督下进一步实施财政紧缩政策，民众一百个不愿意，发动连续48小时大罢工，反对党更是步步紧逼、煽动民意;不接受，则意味着承认违约、国家破产，被欧元区所抛弃。双重压力之下，“策略大师”做出公投决定，让希腊民众和欧元区大国直接过招。

　　要么合作，要么走人，这是法国总统萨科齐和德国总统默克尔在戛纳G20峰会前夕给希腊的最后通牒。他们无法坐视救市努力付诸东流，坦言希腊公投等同于表决是否继续留在欧元区;即便希腊退出，法德仍将维系欧元。

　　尽管希腊经济只占欧元区国内生产总值的2.5%，它脱离欧元区在技术和法律上却都行不通。2009年12月发布的欧洲央行工作文件中明确禁止退出欧元区而不退出欧盟，而欧盟至今没有制定退出机制。

　　“希腊强行退出将带来灾难性后果。希腊人民可能认为他们不妨离开欧元区，而这意味着欧洲50多年的一体化融合遭遇严重挫折，可能开启一个分崩离析的新阶段。严重性怎么设想都不过分。”巴里奇对《中国新闻周刊》分析说。

　　“没有谁会乐意再把钱投在欧洲。”默克尔自己也承认，希腊退出将产生毁灭性的多米诺骨牌效应。

　　退出欧元区，以致最终退出欧盟，对希腊来说更是不可想象的。

　　这个严重依赖服务业的国家，受金融危机冲击已连续两年经济下滑，失业率猛增，今明两年分别预计要出现5%和3%的负增长。如果少了欧盟统一市场，希腊人将彻底告别他们的幸福生活。帕潘德里欧正是看准了人们的心态，才敢孤注一掷。

　　果然，触碰到被赶出欧元区的底线，就连反对党新民主党领导人乔治斯·萨马拉斯，也转而支持欧盟救助计划。

　　“公投未必举行了。它让很多人清醒，制造了一种有益的震动，对我国的政界产生积极影响。”帕潘德里欧丝毫不隐瞒破釜沉舟的用意。

　　两千多年前，古希腊科学家、哲学家阿基米德发现了以小搏大的杠杆原理。如今，他的后世子孙帕潘德里欧同样运用“公投杠杆”，撬动国内反对派和欧盟——凭借这场豪赌，消减国内政治压力，也将了财大气粗的德法两国一军。

　　但在一些雅典人看来，在要他们选择是否否决欧元这一问题上反复无常，充分表明政治家只关心自身前途而不是国家利益。“大部分希腊人都要面对越来越少的薪金、养老金，政客们却在公投与否上开玩笑。他们都该滚蛋。”雅典青年比洛娃对英国《金融时报》记者说。

　　最终，“公投杠杆”只给帕潘德里欧以喘息之机，并不能真正解决积重难返的希腊债务危机。他也精疲力竭、萌生去意。

　　（责任编辑：杨晓燕）

　　

　　 高福利政策恶性循环

　　自去年3月政府第一次公布48亿欧元紧缩方案后，希腊人已经习惯了抗议的日子，就如同他们多年来习惯高福利政策一样。

　　“大家都上街了。公务员不再办公，公交车罢工，机场一片平静，加油站停业，商场停业，面包店也关门了。他们(德法)在勒索，我们不知道政府为什么会牺牲掉我们。”雅典大学学生斯威克拉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他参加了10月19日的游行，当天希腊国会正准备就新一轮财政紧缩方案进行投票。在国会大厦附近，抗议者与防暴警察发生冲突，20日稍晚时候法案获得通过。

　　“从小学到大学，所有的公立教育都是免费，学费不用花钱，书不用花钱，但现在政府说慢慢地都不管了。” 斯威克拉介绍说。

　　昔日最令希腊人骄傲的免费教育成了危机的牺牲品:教师数量被削减，工资降低，一些中小学开始使用光盘和教材复印件来代替课本。于是，很多中学生在游行时把光盘四处乱扔的画面出现在媒体镜头中。

　　希腊公务员群体付出的“代价”更为巨大——削减政府开支和公务员收入是获得国际援助的重要前提条件。

　　希腊经济网站数据显示，在不到500万的劳动力人口中就有100多万公务员;每年政府都要为公务员福利拨出数以10亿计的款项。公务员每月可享受到5欧元到1300欧元之间的额外奖金，奖金名目包括会用电脑、会说英语、能准时上班等等。

　　据欧盟委员会统计，到2050年，希腊养老金开支将上升到等于国内生产总值的12%。而欧盟其他成员国的平均养老金开支，还不到国内生产总值的3%。如此高比例的养老金支出中，有一些项目让人无法理解，比如已经去世的公务员的未婚或者离婚的女儿可以继续领取其父母的退休金。

　　如今，这些高福利中的很多部分被逐渐砍掉。

　　长期以来，像希腊这样，以选举为中心、政府权力少受限制的欧洲国家，不同政党做出各种不切合实际的承诺，争取选民。一旦上台后，出于同样目的，又不断给福利制度加码，造成了高福利的恶性循环。若经济形势喜人，高福利也能维持，但希腊经济发展停滞不前，政府靠借债度日，却把借来的钱用来发放不合理的福利，这成为援助希腊时，欧盟诸国民众心理不平衡的原因。

　　德国《图片报》就曾发表了一封给希腊总理的公开信，“欢迎您来到德国，我们的公务员没有14个月薪水的待遇;我们不需要行贿1000欧元才能获得一个医院床位;对于那些找不到丈夫的将军的女儿们，我们也不会给予补助。德国也有很高债务，但我们自己可以解决，因为我们能早早起床，并且工作一整天。”

　　据环球财经研究院院长宋鸿兵观察，北部欧盟国家如德国、荷兰，工业制造能力强大，占据了欧盟很多市场份额，南欧国家如希腊等是用资产泡沫增值来间接促进消费，用消费带动经济增长。“一个最大的问题是，这些国家的实业逐渐荒废掉了。”

　　与此同时，二战后欧洲希图构建均富社会的努力，催生了高福利制度和高消费文化的盛行，为当前危机埋下祸根。

　　高福利一直是欧洲式资本主义与美国式资本主义的一个主要区别。

　　巴里奇对此分析说，美国、日本等发达国家也有很多债务，“这就决定了政府无法实施慷慨的福利计划，他们总是根据经济条件不断改革福利体系，将帮助目标对准那些最有需要的团体。但在有些国家，比如意大利、希腊，人们长期习惯高福利，买房子、生孩子等都可以享受福利，针对的人群也不只是穷人，甚至人人都有份，这是不正常的。”

　　真正“炸弹”在意大利?

　　上周希腊公投“诈弹”引起了喧嚣和动荡，与此同时，欧洲还有一颗随时会被引爆的真正炸弹——深陷债务危机的欧元区第三大经济体意大利。

　　G20峰会开始前后，一向笑容满面的意大利总理贝卢斯科尼，不时被媒体捕捉到严肃神情。11月4日，英国《太阳报》爆料称，伦敦有固定线人负责给他从英国空运美女。对于绯闻不断的贝卢斯科尼来说，该报道并没有什么杀伤力，真正让他苦恼的是意大利日益严重的债务问题和下台压力。

　　11月2日，意大利反对党民主党高层表示，最早将在11月8日迫使贝卢斯科尼辞职。“作为反对派，我们准备行使职责，推举实行改革并削减债务的新政府。在这个异常艰难的时刻，贝卢斯科尼已不适合领导国家了。”意大利民主党副秘书长恩里克莱塔说。

　　意大利两年来经济发展迟缓，而债务却高达1.9亿万欧元，超过希腊、西班牙、葡萄牙、爱尔兰4国之和，是意国内生产总值的120%。尽管高债务不是这一两年的事，但自从被列入危险的“欧猪五国”(葡萄牙、爱尔兰、意大利、希腊、西班牙)以来，投机者就把目光瞄准了意大利。

　　11月4日，G20戛纳峰会决定将由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与欧盟一起对意大利的财政紧缩方案进行监管。“我们找到拉加德总裁，邀请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对我们的改革进程，每三个月进行一次监督和核实。”贝卢斯科尼语气低沉。在《纽约时报》看来，这一决定太不寻常。因为意大利并未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提出救助申请，但老贝接受了德法领导人的这个刻意安排。

　　一天后，在罗马最大的圣约翰广场，来自意大利全国数千人参加“倒贝”抗议。

　　“愤懑的情绪在街头蔓延，但这些解决不了危机。政策需要调整，人们的心态也需要调整。希腊如此，意大利、法国都是如此。”欧洲改革研究中心主任查尔斯·格兰特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他认为，希腊危机与意大利的险情紧密相连。“在欧元区建立足够强大的救援机制前，在意大利拥有一个可靠的政府前，一旦希腊违约或要脱离欧元区，将拖垮盟友和整个系统。”

　　盟友境遇都是相似的。意大利、西班牙等国也都长期奉行“从摇篮到坟墓”的高福利政策，经济增长不断下滑甚至停止的情况下，福利变成了负担。

　　让福利回归正常，也并非只在希腊发生。从2010年开始，几乎所有的欧盟国家，都提出财政紧缩计划，而最先触及的也多为退休制度。

　　贝卢斯科尼政府风雨飘摇之际，希腊联合政府上路了。

　　“假如全新的政府在经济解困、安定人心上没什么高招，希腊政坛注定动荡。”美国《华盛顿邮报》断言。

　　路透社专栏作家爱德华·哈代斯翻开史书，为希腊总结教训。他在文章中写道，“过去近两个世纪以来，希腊一直在努力现代化，却始终不大成功。希腊财政管理不善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1826年、1843年、1860年、1893年和1931年该国都曾违约，而希腊在1944年更发生了近代史上最大幅度的一次货币贬值。”

　　2011年11月7日晚间，欧元区17个成员国的财政部长在比利时布鲁塞尔召开，希腊财长将出席会议，盟友期待着“一份有说服力的报告”。

　　如今的希腊，有了新的起点，但已不相信神话。“欧洲国家要走出困境并重振经济需要耗时10年。”套用德国总理默克尔的话说，希腊“悲剧”的转圜也不在旦夕间。(特约撰稿 陈君)

　　（责任编辑：杨晓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