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漫长的一年:"3-11"日本大地震周年记
http://msn.finance.sina.com.cn 2012-03-11 07:53 来源: 中国经济网
“3?11”日本大地震后的惨状
一年前,一场里氏9级地震撼动日本列岛;特大海啸横扫日本东北海岸;重大核事故重创日本社会。15850人死亡,3283人失踪,占日本国土面积约3%的地域受困于核污染,社会财富损失堪以天文数字计。
一年中,地震摇撼的不仅仅是板块和岩层,也摇撼着日本既有政治、行政、经济、社会意识的光与影。
一年中,海啸撕扯的不仅仅是洋面和沃野,也撕扯着日本普通民众的理智与情感。
一年中,核事故改变的不仅仅是福岛和福岛人生态和生存状态,也在重新塑造许多日本人的生活和行为方式。
有毁灭,有呈现,有再生,有反思。在一场特大灾难的时间轴线上,一周年,可哀悼逝者,可慰籍生者,但远不足以抚平伤痕,亦远不足以走出阴影。
复兴路漫漫
“为促进灾后复兴,必须跨越这样的障碍”——日本环境省制作的巨幅跨版公益广告刊登在3月6日的《朝日新闻》。纸面上,是一张铺天盖地的灾难废墟照片,地点,宫城县石卷市,摄于2012年2月24日。
废墟堆的下方,环境省用近乎乞求的语气呼吁,为了早日实现东北灾区复兴,恳请日本其他地区接受和帮助处理宫城县和岩手县的灾难废墟。
横扫日本东北太平洋沿岸的特大海啸不仅吞没生命和财产,还给灾区留下来海量废墟。日本环境省估算,仅宫城、岩手和福岛三县共产生灾害废墟2253万吨,其中已完成分拣、回收和掩埋最终处理的只占全部的5.6%。
如果依靠县内设施独自处理,宫城和岩手县仅消化灾害废墟就分别需耗时19年和11年。以宫城县第二大城市石卷市为例,由于中心城区多位于沿海地带,石卷的灾后废墟多达616万吨,占整个宫城县废墟的4成,相当于石卷市日常年份106年产生的垃圾总量。考虑到整个宫城县的处理能力,石卷市的灾害垃圾至少4成需要拿到县外处理。
(责任编辑:林秀敏)
2011年3月13日,日本宫城县南三陆町,一幢民居的残骸耸立在一片废墟中。
没有人愿意在一片狼藉的废墟堆上重建家园。遍布东北灾区的废墟堆如未能及时清理,震后重建云云纯属纸上谈兵。这也是灾区地方自治体、日本中央政府,乃至非灾区民众的基本共识。
但事实上,日本全国47个都道府县中,除却上述三县外,只有同处东北的青森县、山形县以及东京都开始接收和处理灾区废墟。日本共同社2月份实施的一项调查显示,超过86%的市区町村地方自治体不愿接纳来自东北灾区的废墟堆,主要理由是当地居民担心焚烧废墟会导致放射性物质扩散。
根据日本政府的计划,灾难废墟将通过日本全境“广域处理”模式,在2014年3月底前全部处理完毕。为打开僵局,有意接收灾区废墟的秋田、神奈川、静冈三县5市宣布成立“大家齐心协力处理废墟”工程,在测量废墟的放射性物质以及向居民说明安全性等问题上共享信息,同时呼吁其他自治体参与。日本政府还考虑从中央财政中向接收废墟的自治体提供补助。
阪神大地震灾后废墟完成最终处理花了3年时间,京都大学副教授平山修久指出,东日本大地震废墟处理所需时间恐怕更长。而在跨越废墟这一灾后重建最大的障碍之前,日本政府还得跨越更难的“人心壁垒”。
2月10日,日本政府新设的复兴厅挂牌成立,此时距离大地震已近一年。按照日本政府设想,复兴厅是震后重建的指挥中心,最高首脑是首相野田佳彦,复兴大臣平野达男主持具体事务。复兴厅的地位高于日本其他中央省厅机构,有权在涉及震后重建方面对其他省厅提出劝告。根据《复兴厅设置法》,复兴厅的存在时限为10年,即到2021年。
震后复兴相关的经费也陆续到位。从去年5月2日日本国会通过2011年度首个用于重建的补充预算案以来,到今年2月8日,国会共通过4个年度补充预算案,总规模约17.8万亿日元。日本政府还计划在2012年度政府预算案中拨出3.25万亿日元复兴费。
然而,日本《读卖新闻》2月下旬实施的一项问卷调查显示,72%的民众认为灾后重建“没有前进”,其中东北地区民众近八成不满复兴进程。究其原因,“福岛核事故影响”、“受灾规模大、范围广”、“政府对应问题”占据前三位。《每日新闻》针对受灾严重的42个市町村行政首脑的问卷调查则显示,半数不满政府的复兴日程,38%的受访首脑将“确保复兴财源”视为最大课题。
另一项调查显示,宫城、岩手、福岛3县受灾的37149家工商经营户中,大约22%因各种困难决定放弃经营。岩手县宫古市一家百年老店的第五代传人工藤博志说,地震前10个月,他刚借了2000万日元周转资金,结果店铺毁于海啸,他说,灾后,客流量肯定不如以前,他也不希望把巨额债务转嫁给儿子,只好决定放弃祖传家业。
东京大学教授森田朗认为,困扰灾后复兴的一个主要课题是,受灾地区原本人口老龄化和少子化程度突出,灾后容易陷入商铺减少、人口进一步流失的恶性循环。他建议创建“特区”,向不易受灾的内陆地带迁移灾区人口和产业。
然而,各个受灾地区,因着不同的人口构成,不同的产业结构,不同的资源特征,甚至不同的个人偏好,在重建蓝图的设计上莫衷一是。
复兴之路,道险且阻。
(责任编辑:林秀敏)
2011年3月13日,福岛县附近海域,日本海上自卫队士兵使用小艇营救幸存者。
福岛地凄凄
日本环境省的废墟广告中没有提到福岛县。福岛全境的208万吨灾害废墟中,完成处理的不到5%,20公里警戒区内的废墟基本原封未动。
福岛的最大敌人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放射性物质,200万福岛人的最大战斗是“除染”——清除、减少起居生活环境中的放射性物质。而在动辄以数十年、数百年计半衰期的放射性物质前面,福岛人几乎是在以西西弗的姿态与猛然而降的厄运在抗争。
根据日本气象厅2月底发布的数据,福岛核事故以来,向大气中泄漏的放射性物质总量已相当于切尔诺贝利核事故泄漏总量的30%左右。而根据东京电力公司的说法,至今,福岛第一核电站仍每小时泄漏1000万贝克勒尔放射性物质。
“除染”问题进入公共视野,东京大学放射性医学专家儿玉龙彦居功至伟。去年7月27日,儿玉龙彦在国会众议院厚生劳动委员会听证时,满腔激愤地敦促国家立即采取“除染”措施,减轻福岛人的内部辐射风险。
“7万人背井离乡,彷徨无助之际,国会是干什么吃的!”儿玉龙彦的这段听证视频出现在互联网上后广泛流传,激起社会强烈共鸣,也迫使政府不得不正视这一问题。
3月初,日本首相野田佳彦表示,政府计划投入至少1万亿日元用于福岛核电站周边核污染区的除染。根据日本政府制定的“放射性物质环境污染处理特别措施法”,核电站周边20公里范围内的“警戒区”以及“计划避难区域”的除染工作由国家承担。此外,日本东北和关东地区8县104个市町村的“污染状况重点调查地域”,即辐射量超过0.3微希/小时的“热点”除染计划由地方自治体制定,费用由国家负担。
这是一项史无前例的全民试验。掘地三尺,栽培向日葵,高压水枪冲洗,扫落叶,甚至剥树皮。专家们献计献策,各路人马各显神通,以致除染俨然成为福岛当地一项新兴“产业”。然而,除染效果如何,尚有待时间检验。
福岛县饭馆村,距离福岛核电站约40公里,是“警戒区”以外核污染最重的地区之一。核事故发生后,饭馆村由于污染严重,被日本政府列为避难区域,全村约6000名居民几乎全部外出避难。
根据饭馆村村长菅野典雄的设想,饭馆村计划耗费3200亿日元,5年完成农田除染,20年完成林地除污,恢复“日本最美村落”的生态。但不少村民提出质疑意见。饭馆村前田地区区长长谷川健一就是除染反对者之一。
长谷川指出,饭馆村面积中,75%是山林,先不说森林如何除染,即使对住宅、农田先行除染,一场雨、一阵风,可能再次把放射性物质把山上带到山下,与其耗费巨资做一些徒劳的事情,不如另择他乡建成一个“新饭馆村”。
同样的纠结出现在福岛县境内各地。家在郡山市的志田守发起了“保护儿童免遭核辐射”的非营利民间组织。他在一次“废核”集会上告诉记者,核事故后,他的家人疏散到了日本西部冈山县,他因工作需求继续留在福岛,像他那样,在福岛,因核事故而家族离散的例子数不胜数。志田说,他计划4月份前往冈山与家人汇合,并考虑合家前往濑户内海的淡路岛,开始新的生活。
如果按照切尔诺贝利核事故中的强制疏散标准,福岛第一核电站30公里以外的不少地域也将成为“鬼城”。对国土狭小且土地私有的日本而言,大量人口集团迁移绝非易事。但是,随着核事故处理旷日持久,福岛人口流失问题日趋严重。
统计显示,截至2月1日,福岛县人口基数相对一年前的统计减少4万多人,其中儿童外迁尤其突出。政策研究大学院副教授出口恭子一项研究结果显示,按照现在的人口流出趋势,30年后福岛县人口将减半,“为阻止福岛人口减少,必须有明确的灾后复兴计划”。
然而,《朝日新闻》3月6日公布的一项最新民调结果显示,福岛县民中,92%认为“复兴之路尚不明确”。对于“除染”效果,80%福岛人表示“不抱期望”。对于野田首相去年12月的“冷停堆安全宣言”,94%福岛人嗤之以鼻。
(责任编辑:林秀敏)
日本东北地区地震和海啸过后,居民在自家的房屋废墟上寻找未被损坏的物品。
列岛心惶惶
事故改变的不仅仅是福岛的生态和福岛人的生存状态,也在重新塑造许多日本人的生活行为方式,甚至开始动摇日本社会的一些传统价值观。
今年2月,来自南国冲绳的一条消息,让北国的青森人郁闷了。为了让冲绳的孩子体验雪的感觉,雪国青森每年冬天运送一些雪到冲绳供孩子玩耍。然而,今年却有冲绳的家长提出反对意见,理由是担心雪中含有放射性物质——尽管青森距离福岛核电站足有三四百公里。
这是日本列岛人心惶惶的一年。
京都传统祭祀盛事“五山送火”主办方“大文字保存会”理事长松原公太郎至今仍为去年8月份的那场“辐射松木”风波耿耿于怀。出于对灾区的声援,松原当时计划利用岩手县陆前高田被海啸冲毁的松木在山上燃起“大”字,还为此专程前往陆前高田。不然,方案一公布,京都市民的抗议电话不断,松原被迫中止计划。然而,中止的决定同样招来无数抗议,这轮抗议来自日本各地,指责京都人自私、狭隘、偏见,称此举伤害了灾区人的感情。
结果,陆前高田的松木还是未能在京都的名山上燃起。松原后来削发再往陆前高田赔罪。
类似的风波发生在日本各地。去年9月,爱知县日进市的花火大会拒绝了福岛产的烟花。去年10月,大阪府河内长野市的一处桥梁工程因桥墩产于福岛遭居民反对而中断。
如果以核心受灾区为圆心,在日本列岛画出半径不同的圆圈,在每一道圆圈上摆放上温度计,不难发现,民众对这场灾难的感受存在“温度差”。这既是空间上的温度差,也是理智与情感的“温度差”。涉及福岛时尤其如此,一方面,日本各地经常大张旗鼓举行购买福岛物产展会。另一方面,媒体不时刊载辐射未超标的福岛工业产品遭拒的新闻,甚至传出不让挂福岛车牌的汽车泊位的极端例子。
如果说,上述这些个例,各地民众还有主动抗拒余地的话,对于流通全国、须臾不可缺的食品,民众只能被动自我防御。一些超市,开始提供快速检测的辐射测定仪;在家长们的强烈要求下,一些幼儿园、中小学校开始允许孩子自带午餐;由妈妈们自发组织的“保护孩子”网络不断更新和交流各地辐射值和食品检测情况。
日本厚生劳动省的统计显示,截至2月末,各地送检放射性物质的食品件数接近12万件,涉及牛肉、牛奶、蔬菜、水果、海鲜、大米、茶叶等等。其中检出超过政府暂定基准值的约占1%,前后有福岛等8县的30种以上产品因放射性物质超标而一度禁止进入流通领域。
4月1日起,日本将实行新的食品放射性物质含量基准,从核事故后设定的暂定基准500贝克勒尔/公斤调整到100贝克勒尔/公斤。按照现有标准,今年1月送检的食品中,放射性铯的超标率为0.34%,依据新标准的话,超标率上升至1.18%。
福岛核事故处理周期长达数十年,可以想见,对于食品安全标准近乎苛刻的日本消费者,今后很长一段时期都将面对被污染的大地和海洋。
“学会与核污染共存”——日本一些学者和意见领袖开始喊出这样的口号。(新华网驻日本记者冯武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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