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村级市”争议

　　拿着一份有着周边十多个村庄村民们按着鲜红手印的联名书，全国人大代表、河南省濮阳市庆组镇西辛庄村党委书记李连成再次向前来采访的《第一财经日报》记者述说着他心目中的“西辛庄市”。

　　今年1月16日，河南省委书记卢展工到西辛庄视察，李连成向卢展工汇报了他想把西辛庄建成“村级市”的想法；3月2日，李连成在大河网北京“两会”会客厅透露，他希望不久的将来，中国第一个“村级市”可以在村子里挂牌。

　　4月12日中午12时，当研究中国乡村政治问题的专家、中国社科院农村发展研究所社会问题研究中心主任于建嵘在微博(http://weibo.com)上将西辛庄村“村级市”称为“瞎胡闹”，“村级市”引发热议，李连成和于建嵘也多次在网上公开对话。

　　争议并未阻止李连成的“建市”步伐。4月18日，包括河南省社会科学院等单位多名专家，在李连成的邀请下齐聚濮阳，研讨“村级市”的相关问题；按照安排，“五一”节过后的5月8日，“西辛庄市”将正式挂牌成立。

　　在此背后，据本报记者在西辛庄村调查，“村级市”争议背后，既代表了中国城镇化进程中，乡土农民对农村城市化的真实想法，同时，从未来执行层面着眼，它也的确面临着一些潜在的现实障碍。

　　李连成的“村级市”

　　何谓“村级市”？按照李连成的说法，西辛庄村要建的村级市，并不是行政区划上的市，没有公务员，也没有相应的行政机构，跟于建嵘所理解的“村级市”是两个概念。

　　此前的4月20日，因于建嵘的批评，李连成通过微博向于建嵘发出希望他能到西辛庄村做个指导的邀请，于建嵘在次日的回应中说，他反对“村级市”提法，是担心这种做法可能影响国家规制，为一些地方行政扩张提供借口。

　　于建嵘同时也说，他并不反对农村社区服务城镇化这一发展方向。

　　“我们要建的村级市，其实是个大型的农村社区，不带有行政级别，也没有公务员。我们目前的设想是，把西辛庄村附近的张头村等15个村近2万户村民都合并到一起，然后共同组成一个‘西辛庄市’。”李连成说。即使未来“西辛庄市”果真挂牌成立，行政关系上，仍然要归当地的庆祖镇党委、政府直接管理。

　　“最大的想法，就是圆农民的一个城市梦。”李连成说，20多年前，西辛庄村在当地，是个远近闻名的穷村，辛辛苦苦干1年，全村的年人均纯收入才600元，温饱问题都发愁，更谈不上发展了。

　　据李连成介绍，1991年8月，他当选该村村支书，带领该村村民从种植大棚蔬菜起步，逐渐积累原始资金，相继办起了再生纸厂、工业用泥厂、牛仔布厂、奶牛厂、酒厂、纺织厂等企业。

　　而今天，位于河南省东北部，距离濮阳市23公里，仅有172户、720名村民的西辛庄村，已成为让周边村民都羡慕的富村，全村20多家企业，每年的产值达十几个亿，年人均纯收入2.6万元。

　　“现在，我们村不仅有学校，还有医院，有宾馆，有超市，有水电气暖，有下水管道。”李连成说，未来，西辛庄村的梦想就是，要实现“农村城市化、农业工业化、农村现代化，城市有啥咱有啥”。

　　大社区梦想背后

　　4月16日下午，本报记者在位于西辛庄村中心的一个文化广场看到，围绕广场已经兴建起多栋两层楼高的精致别墅，而位于该中心的东北地带，则是该村投资9000多万元建成的濮阳县民生医院。

　　据李连成介绍，该医院共由3幢3层楼组成，占地6万多平方米、建筑面积2.6万平方米，设有妇科、骨科、神经内科、心内科、外科、内科、儿科及医学检验等科室，医院的硬件设施丝毫不亚于当地的三甲医院。

　　西辛庄村的172户村民，则统一居住在面积205平方米的飞檐仿古风格别墅里，使用着免费提供的水电和有线电视；村里有自己的幼儿园和标准化的小学，上学的孩子也全部免收学杂费；村里的敬老院则让村里的孤寡老人免费供养在这里。

　　跟周边村庄的村民们还在为“看病难、贵”相比，西辛庄村因通过自建的医院，实现了本村村民普通疾病看病免收诊断费，只收药品费，大病医疗100%报销。

　　而随着西辛庄村规模越来越大，福利也越来也好，李连成的“烦恼”也来了。

　　一是，西辛庄村规模本就不大，全村的耕地面积仅有970亩，要发展，土地就越来越不够用；二是，跟西辛庄村相邻的周边15个村的村民，眼看西辛庄村的福利条件越来越好，都开始有些坐不住了，纷纷向李连成表示，他们自愿将自己的村庄并入西辛庄。

　　随后，这些村的村民分别向当地政府和西辛庄村递交了联名书，并在上面按下手印，表达出想要自愿融入西辛庄村的愿望。李连成由此看到了转机，西辛庄村如果真能和附近的村庄结盟，或者将这些村庄并入西辛庄，组成一个大社区，岂不正好解决土地问题？

　　而结合新型城镇化、工业化和农业现代化的政策，李连成认为，自己的“村级市”想法，应该算是对新型城镇化建设的有益尝试。

　　李连成开始在心里盘算一本账，15个村庄，要是将来都能搬到西辛庄村的别墅来住，就能腾出15个村的宅基地，按一个村能腾出300亩地算，就能腾出4500亩闲置土地。将来，可以在这些土地上办厂，也可以搞种植、搞养殖，而其他的耕地，则可以通过农业机械化，实现规模协作种植。

　　按照这个思路，李连成与建业地产董事局主席胡葆森联系，由后者负责为当地建成4层高的小高层社区，再由李连成以不超过2000元/?的成本价，向周边村民销售。

　　最终，西辛庄市将形成一个以西辛庄村为中心、由周边村民组成的“类城市”社区。

　　现实障碍

　　“他（李连成）提出了建设全国第一个村级市的构想，这是个挑战性命题。”河南省社科院副院长喻新安说，发生在西辛庄这个小村庄里面的大事件，实际上是由一个小人物提出的大命题，即新型城镇化、新型农村社区该如何建设，又该是什么标准的问题。

　　“眼下，河南正在加快推进新型城镇化，接下来，会有大量的新型农村社区诞生，因此，西辛庄的这个“村级市”会有它的样本意义。”河南省财经政法大学教授、房地产经济研究所所长李晓峰认为，即便如此，也应该在注意到它的积极意义的同时，谨慎看待。

　　李晓峰说，实际上，早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广东、江浙地区，由于乡镇企业发展带动当地较早实现工业化后，就开始追求城市化、城镇化，但事实证明，当时的探索并不成功。

　　喻新安则认为，虽然目前的西辛庄村的工业经济确实有些发展，但经济基础却依然脆弱，类似于“小鸟经济”——哪里适应就飞到哪里。换言之，一旦西辛庄的很多产业所依赖的譬如天然气、水电、土地上的自然资源优势减弱，这些被招商进来的企业很可能会拉上设备，另择良木而栖。

　　河南省科学院副院长张占仓则提出了自己的另一个担忧，倘若未来西辛庄“市”果真成行，随着该市人口的增加，提倡不设公务员和行政机构的西辛庄“市”该如何管理如此庞大的人口？

　　“现在你这个村，是个七八百人的架构，事实上还是围绕着你的思想，但以后，西辛庄真变成一个有着几万人的市镇，靠现在的管理肯定是不行的。”张占仓对李连成说。

　　来自河南省民政厅区划地名处的消息称，西辛庄村更名为西辛庄市，并不符合国家的相关政策规定。该处工作人员告诉本报记者，按照规定，行政区划受宪法保护，不能随意更换。普通社区的更名，同样需要逐级上报进行审批，否则，倘若国内一些地方都能随意更名为“市”，那国家的管理秩序岂不是会很混乱？

　　上述工作人员同时透露，目前，河南省民政厅已经向濮阳市下发通知，并由该市告知西辛庄村所在乡镇，以制止西辛庄村即将改名为“西辛庄市”的挂牌行为。

　　随后河南省国土资源厅用地审批管理处工作人员也对本报记者表示，随着部分村庄的合并，原有的宅基地可以复耕，倘若从事养殖及厂房建设，或者因用于招商引资而牵涉到土地性质的改变，则需要逐级上报审批，手续办理完毕方可施工。

　　“可以设想，西辛庄建‘市’目前引起的热议，一旦进入操作阶段，将会遇到更多困难，也将对现行的运行机制产生重大冲击。”喻新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