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抹掉的市井烟火气

　　这次携《神探亨特张》来上海电影节，高群书没能再捧出一个非职业影帝，却给自己揽得最佳导演奖。他说：“我干的事是舀一瓢水，从中可以观人间百态。”

　　徐佳

　　[ “影片里展示的全部都是真实案例。”高群书说。为了让故事可信，他全部起用了非职业演员。于是，孔二狗、王小山、作业本、宁财神、鹦鹉史航、张发财等微博(http://weibo.com)红人便客串起了演员的角色 ]

　　“这部电影的主角不是我，而是这座城市。”在《神探亨特张》参赛上海电影节之前，张立宪就拟好了获奖感言。

　　张立宪，现任《读库》主编，江湖上人称老六。在《神探亨特张》中，他出演男一号老张，原型是北京海淀分局双榆树派出所一名便衣民警张惠领，周旋于小偷、骗子等游民群体之中。

　　这是高群书继《千钧一发》之后又一部以真实人物为原型的写实主义影片，起用非职业演员担纲主演。4年前在上海，他把哈尔滨派出所民警马国伟送上了金爵奖影帝的宝座。这一次，《神探亨特张》获得上海电影节最佳导演奖。

　　“如果电影有100种拍法，我这次用了101种，且之前没有任何借鉴和积累。”高群书在接受《第一财经日报》专访时说。《神探亨特张》的叙事具有实验性：整个剧本没有独立的事件，几乎没有戏剧冲突，记录的仅仅是“食物链”末端，鱼龙混杂、求生挣命的琐碎生活。

　　“这个片子展现了北京灿烂下的混沌。它给你看到CBD大楼下面、背后的平民生活，一个最真实的北京。”高群书说，他干的事就是舀一瓢水，从中可以观人间百态。

　　拍完这部影片之后，高群书将继续朝着已设定的电影之路前行。尽管已经拍过《风声》、《西风烈》等大制作，但他的目标是要在30年里，拍20部低成本的小人物影片，来反映1930年到2030年的中国社会。

　　非典型“英模”

　　《神探亨特》是上世纪80年代末期风靡中国的一部美剧。“张”是张惠领，北京双榆树派出所警察。“神探亨特张”，辖区内老百姓把两者嫁接到一起，这么称呼他。高群书干脆把它用在片名上，制造出一种不协调感。

　　两年前，一个制片人找到高群书，问他有没有兴趣拍一部抓小偷的片子。高群书随后见到了全国公安系统二级英雄模范张惠领，“老张挺有意思的”，他评价他，但理由有些奇特。老张抽烟抽得很厉害，最近戒烟后反而得了哮喘。“我也是个抽烟厉害的人，但打死不戒烟，所以此人正合我意。”

　　在拍摄《神探亨特张》之前，高群书一直以擅长“警匪”题材扬名。在石家庄电视台工作期间，他因拍摄电视剧《命案十三宗》一炮而红。2003年，他执导的《征服》被公认为年度最火爆的警匪题材剧。2008年的《千钧一发》又为非典型英模片树立了一个范本。

　　他的警匪片，没有爆破、动作的场面，也没有悬疑、刺激的张力，走的反而是最朴实的纪实路线，“越大的案子，有时候破起来越简单”，在《神探亨特张》中，他借用老张的一句台词，试图打破人们对“高潮”的叙事想象。“可能跟我学新闻有关，”他解释，“中国电视剧、电影都太假了，我只希望还原出真实感。”

　　老张是最不具传奇色彩的主角，真实得有些苍白。他每年抓200多个小偷，但处理的几乎都是异常平凡的案子，“具有新闻价值，却不具有故事价值”，这让跟着他体验生活的高群书很是犯愁剧本。“案例都特小，比如，我以为现在的小偷需要技巧，但跟踪下来才发现，根本就不需要了，就是跟在后头，直接拉开钱包，没有任何技术含量。”

　　搜集素材的过程却很是令高群书感慨。有一次，他跟到了一对夫妇行骗的全部过程。两人拿一百的假币去换真币，一共骗了三个人——大学生、小摊贩主、老奶奶。骗子可恨也可怜，家里有两个孩子要养，最后只能抓一个放一个。

　　“他们穷，却骗更穷的人”，高群书把这个案例写进了剧本里，叹“现在的犯罪，有谋生化的趋势，并不是为了发财”。他想通过视像表达时代的这种无力感，于是抛开了叙事主线，转而通过一组组坑蒙拐骗的小人物，记录了当下的面孔与表情。

　　高群书的微博名叫“他回精神病院了”，很大程度上能够反映《神探亨特张》的拍摄状态。隆冬的北京，摄影机就藏匿闹市之中，工作人员在远处候场。扮演街头骗子的史航领到了“你把对方说得信你，愿意把钱掏给你”的指令，灌下一壶酒，进入状态后，便开始当街拉人演练，有路人真被说动了，也有好心阻挡之人。

　　在老张的“现场”，他遭遇更多的则是破口大骂者，或哭爹喊娘者。“这些人要不在犯罪，要不丢了钱包，要么被逮住了，此情此景都属于极端状况。但这正是老张每天面对的：失窃、犯罪，着急骂人，他的职业必须面对这样的状态，已成常态。”高群书如此描述他镜头下的这位英雄模范。

　　正能量与负能量

　　看剧本时，张立宪问高群书。“是想拍成《块肉余生记》还是《清明上河图》？”答曰：“二合一。”《神探亨特张》里的北京，市井气浓烈，不同于《杜拉拉升职记》的华丽，它聚焦CBD大楼背后的城市生态链。

　　高群书住在三环边上，靠近工体，那是北京最夜夜笙歌的地方。有一次，他站在天桥上，看周围的人匆匆走过，开始想象他们是如何挤出地铁，回到群居的屋子，每天如此反复。“那一排平房真是北京吗？”他反问自己。

　　《神探亨特张》拍摄地大多没有出四环路，却曝光了一块长久隐没的角落。“那个国际化大都市，就像被PS过的明信片，而被抹掉的，就是这些活生生、油腻腻、冷冰冰又热烘烘的市井烟火气。”张立宪在日记里写道。

　　在此场景底下，“阳光下的罪恶”就发生得合情合理了。各色劫匪、骗子、无赖、小偷逐一登场。在他们的江湖，自有一套生存逻辑：“我只是把钱从高处往低处流。一万块钱不损他毫毛，就当赞助我了”；“这个社会又不缺我一个没有道德的人”；“我只骗有钱人，有底线的”——骗子、小偷、行窃者被捕后，言语都很有趣。

　　“影片里展示的全部都是真实案例。”高群书说。为了让故事可信，他全部起用了非职业演员。于是，孔二狗、王小山、作业本、宁财神、鹦鹉史航、张发财等微博红人便客串起了演员的角色。

　　据说，此番高群书选角有三条标准：跟他喝过酒，跟他吃过烤串，有微博。喝酒是为了入戏；而上微博的人，大多有非凡的感受力。“微博是一个平台，每天从这里看到各种各样的，奇形怪状的谋生状态，微博是一瓢水，映照了这个社会，”高群书解释，“我干的事也是舀一瓢水，从中可以观人间百态。”

　　片中，老张在接受北京电视台采访时有一段精彩的自白，“我每天跟小偷们和失主们打交道，遇到的每一件事都是负能量、负能量、负能量，没有一件正能量。”

　　但高群书并没有让影片“糟心”到底，他加入了一些“善”的元素，力图中和负能量。老张自愿救济无理取闹的上访者；碰瓷女对患有尿毒症的母亲不离不弃；周云蓬扮演的贼王为了给小女孩治病，才向老张下战书，要在三日内偷齐十万元……

　　“这是我一直的观点。人生百态，有正有负，有中间的色彩，不是说你喜欢单一色彩，就把电影拍成什么。我做电影的本意，是用光明抚慰黑暗。否则，全是丑陋或全是漂亮，太不真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