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风波：动漫江湖之深水

　　本报记者 龙婧 上海报道

　　《戚继光英雄传》成了最近半月在网上被骂得最凶的国产动画电影。

　　这部号称投资1200万、和浙江余姚市宣传部联合出品，并列入“宁波文艺精品工程”的动画电影，因为其制作水平，被业内认为“用千万资金做了出了flash水准，刷新了国内动画新底线”。

　　为此，皮三、陈廖宇等13位动画人联名发出公开信，质询余姚市政府。业内人士认为：“这种现象，其实是在各种动漫产业扶持政策影响下的畸形产物。但这种畸形产物，并不止戚继光一部动画，而是绝大部分动画。”

　　“千万级的flash”

　　经常对中国电影市场发表看法的“圈内电影人吐槽马甲”是最早对《戚继光英雄传》进行批评的。他在微博(http://weibo.com)上对这部电影表示非常不满：“这简直刷新了动画电影的底线。能告诉我这是花了多少人力物力做出来的玩意儿吗？”

　　3分钟的预告片在网上传开，网友几乎一边倒痛批——“最坑爹的动画电影”、“气活戚继光”、“所有动画人物都是一个妈生出来的”……

　　独立动画导演皮三也看到了该视频。“我实在忍不了了，之前我嘲笑过《雷锋的故事》、《高铁侠》，但也就是说说。但这一次，我决定要纠缠到底。”

　　让皮三决定纠缠到底的理由，是他在网络上搜索这部片子，发现这部动画片，既是和余姚市宣传部联合出品，还有余姚市领导署名，并且还入选了“宁波文艺精品工程”项目。

　　“中国的动漫产业，就是让这帮人败坏的，我一定要让这些粗制滥造动画片的人得到一个教训。”皮三嗓门在电话那头很大，他对动漫产业的现状早有不满。皮三举例，“有次去厦门做动漫评审，拿到片子一看，98%都是垃圾。”

　　在连续发微博质疑后，他拉来张小盒动漫创始人陈格雷，北京电影学院动画学院副教授、黑匣子动画创始人陈廖宇等13位业内人士，联名向宁波市政府、市委宣传部和余姚市政府、市委宣传部发出公开信，要求了解以下事实：余姚官方是否参与投资、制作及出品工作？《戚继光英雄传》 列入宁波市委宣传部“文艺精品工程项目”是否属实？出品方获得多少政府扶持资金？

　　很快，余姚市政府在回避了“补贴的具体数额”和“为何电影上映前9个月就提前获选宁波的‘文化精品工程’的问题”后，给出了回复：“1200万元的资金是河姆渡动漫自行筹集；余姚各级财政从未对该作品进行投资；领导署名问题，是相关负责人出于重视文化产业发展，而该公司又是落户余姚市的首家动漫制作企业。在政策方面，河姆渡与其他文化企业一样，享受 《余姚市扶持文化产业发展的实施办法》规定的政策。”

　　而这个规定，余姚市政府官网上标明，《余姚市扶持文化产业发展的实施办法（意见征求）》中提到，文化产业园区入驻企业签约租期达到3年及以上且签约率50%以上的，将获得租金补助，即第一年补助100%，第二年补助70%，第三年补助50%。从入驻之年起5年内，文化企业还按其实现销售（营业）收入、利润总额形成的地方财政贡献部分的50%给予奖励。

　　余姚市政府的回答让皮三很不满意：“我要弄明白的就是，动画片为什么会评上精品工程，它跟政府有什么交易，得到精品工程会得到什么好处？”

　　“戚继光”说没拿政府钱

　　河姆渡动漫制作团队的负责人，《戚继光英雄传》的出品人陈贤斌在本报记者面前坚决否认利用《戚继光》获得政策扶持。

　　“《戚继光》没有拿过政府一分钱，没有得到政策规定的任何扶持，也没有得到政府的任何金钱方面的奖励。”陈贤斌强调说。他同时否认了《戚继光》的投入为1200万元，“1200万仅仅是预算，实际上没花这么多钱。”至于真实的花费，他表示只负责内容，因此并不清楚。

　　至于票房，他也表示不清楚，只是说，浙江大部分地区已经下线了，还有少量地区没有下线。

　　陈贤斌介绍说，片子是在去年4月份立项，被评上精品工程也是去年9月的事，至于为什么今年才上映的片子，去年就评为精品工程，他解释为：“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评审方法，我们都是按照正常的方法来的，填表申报，然后就评上了。”但他不否认《戚继光》这部片子有些讨巧，比如当初进行立项的时候，就考虑到余姚是戚继光抗倭的地方。“我们公司本来就是发掘一些与当地有关的故事进行创作的。”

　　宁波宣传部一位不愿具名的人士说，提前评奖并没有问题，因为根据规定，参加评奖的并不需要动画制作完成并上映，只要具备基本动漫形象、角色设定、剧情安排、场景设计的成熟构思，并已形成具有可操作性、产业开发价值的动漫创意实施方案就可以参加。“去年9月时，他们的构思，基本动漫形象都已经确定了，这并没有违规。”

　　那些“吃政策”的动漫公司

　　但皮三等业内人士并不认可这些解释， “这些人天天研究着政策去拍片子，他们不是动画人，是商人。”皮三认为，动画片粗制滥造泛滥的根源正是目前的动漫扶持政策。

　　为扶持国内动漫产业，2006年，国务院下发《推动动漫产业发展的若干意见》，中央财政以专项发展基金对国产动漫予以财力支持。

　　同年，国家广电总局出台通知，要求从当年9月1日起，全国各级电视台所有频道在每天黄金时间，即17：00—20：00之间，均不得播出境外动画片和介绍境外动画片的资讯节目或展示境外动画片的栏目。各动画频道在这一时段必须播出国产动画片或国产动画栏目。此外，广电总局还另外下文，要求电视台的国产动画片必须播满3个小时。

　　“当年这个政策出来，我们差点傻眼了。”重庆电视台一位编导回忆说，他们根本找不到国产动画来顶替，而且他们也不愿意播国产动画片，因为由于质量的原因，播国产动画片时段的广告收入要比进口片低50%。

　　目前，全国已有2/3以上的省份出台了动漫产业扶持政策，北京等城市还把动漫产业列为支柱产业。不过，多数政策仍以播出补贴制度为主。企业生产的动画片在不同级别电视台播出可获得不同程度的奖励。一般说来，二维电视动画片在地方台播出可获得每分钟500元至1000元的奖励，在央视播出则可以获得不低于每分钟2000元的奖励，三维动画片奖励加倍，上大银幕得到的补贴也是按分钟计算。

　　“这些政策的确推动了本土动画片的发展，但也催生了很多靠研究政策、跟政府打交道专门拿政府扶持的动画公司。”国产动画片《魁拔》的制片人武寒青说。

　　而皮三则认为，由于政策扶持从不讲究审片以及不理会抄袭，中国的动画起码倒退十年，即使中国出产的国产动画从量上已经达到了世界第一，有13万分钟，但被人记住的只有一部《喜羊羊与灰太郎》。

　　“说实话，我觉得中国做不出什么动画来。”上海一家动画公司的合伙人玮玮挥舞了一下手说，“我们做动画，旗袍画高了一分，被说是色情；画个喷鼻血的场面，他说我暴力，非得要我们改成流鼻涕。做了一段时间动画创作后，我觉得没前途透了。”于是他跟一个从政府里出来的人转行做政府生意，“一般来说，负责拿项目的是他，我负责做内容。”

　　因为另一个合伙人在政府的关系，玮玮他们拿到各种扶持并不困难。“什么剧本扶持，什么精品工程，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奖，我们都拿过。反正电视台每天都要被逼着播那么长时间，我们有的是市场。”

　　玮玮拒绝透露他们出品过哪些动画片，但表示，他们拿到动画片项目后，并不亲自动手制作，而是分包出去。“这么说吧，我用1/3的钱给你做动画，已经是有良心的商人了。”玮玮说，拿到他们项目的小公司为了节约成本，基本全部招刚毕业的大学生，一个月2000块工资。这样的制作团队，你自己去想想出来的动画水平吧。”

　　相对玮玮拿政府扶持的顺风顺水，武寒青所在的公司却很少拿到政府扶持。

　　“皮克斯、迪士尼的一个动画，从构思到上映，最快也要4年时间，而现在中国许多的动画都是几个月、1年就做出来了。”她说，做《魁拔1》一共花了4年，用了几百人的团队，花了4000万才制作出来。最后拿到的政府扶持奖金不到200万。

　　“第一笔是2008年的时候，北京市给了一个剧本扶持金，大约30多万。”武寒青说，当时大家高兴坏了，这是他们第一次拿到政府的扶持，而他们的公司已经有10多年历史了。

　　武寒青也被邀请过去做政策项目动画片。他们曾经接到一个合作邀约，邀约方是浙江一位从政府下海的前官员：“对方说得很明确，他负责去搞定政府，拿到政策，我们负责东西。”

　　最终武寒青拒绝了，“他们不是动画公司，是生意公司。”

　　她也并非没有申请过政府的扶持项目，但很多时候，她填了表，被叫过去初审答辩，然后就被让回家等消息。一等就没了消息。而《魁拔》再次拿到奖金，是上映并在媒体上获得巨大好评后的事了。

　　得到奖金的喜悦，很快被一些消息冲散。武寒青听到，业内有些同行，一个项目，光靠政策扶持，就能拿到上千万的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