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天津市副市长崔津渡：在改革开放时空序列中寻找契合点

　　杨燕青 柏亮

　　[ 在崔津渡看来，场外交易市场能够弥补场内交易市场服务范围的空白。对于地方政府融资平台，天津有较早的安排和措施，风险完全可控 ]

　　贯彻落实党中央、国务院的决策部署，将天津打造为中国经济第三增长极，这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天津滨海新区的综合配套改革试验，通过改革创新和先行先试，把天津建设成为国际港口城市、北方经济中心和生态城市。

　　围绕滨海新区的改革和先行先试以及天津的产业定位和发展路径等核心问题，日前，天津市副市长崔津渡接受了第一财经和《第一财经日报》的联合专访。他表示，在改革发展的初期，政府的作用是促进观念和机制的转变，当市场形成之后，要加强宏观调控，并尽量少用行政手段干预市场。

　　针对各方关注的场外市场，在崔津渡看来，场外交易市场与场内交易市场有不同的交易机制，能够弥补场内交易市场服务范围的空白，现货市场与期货市场有严格的区分，但能够与期货市场需求相匹配。而对于地方政府融资平台，崔津渡表示，天津有较早的安排和措施，风险完全可控。

　　

　　定位天津

　　第一财经日报：2005年，中央作出加快天津滨海新区开发开放的重大战略决策，2006年，国务院发布关于加快天津滨海新区开发开放的意见，批准天津滨海新区作为全国综合配套改革试验区。六年来，天津取得了日新月异的发展，您认为综合配套改革试验的主要作用是什么？

　　崔津渡：简要回顾一下历史。改革开放以来的30多年，我国的改革开放发展是一个循序渐进和逐步推进的历史过程。

　　20世纪80年代，深圳等经济特区开发开放的主要任务是，推动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带动珠江三角洲发展，使市场经济的观念在人们头脑中确立起来，在全国与之同步的改革开放是以农村为中心的第一产业改革。

　　20世纪90年代，上海浦东新区开发开放的主要任务是，解决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的突出问题，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系，带动长江三角洲发展，在全国与之同步的改革开放是以城市为中心的国有企业改革。

　　21世纪初，天津滨海新区开发开放的主要任务是，破解制约市场经济体制健全和完善的痼疾和障碍，发挥经济规律作用，确立市场经济体制，带动环渤海地区经济发展，在全国与之同步的改革发展是第三产业，特别是推进金融服务业发展和金融改革创新。

　　我国改革开放的基本顺序是，南、中、北，即深圳、上海和天津；东、中、西，即东南沿海地区、中部地区和西部地区；以及一、二、三，即以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为代表的第一产业、以国有企业为代表的第二产业，以及以金融服务业为代表的第三产业。

　　天津滨海新区综合配套改革试验的主要任务包括10个方面，即行政体制改革、土地改革、金融改革创新等，体现了健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基本要求。中央要求，把金融改革创新作为综合配套改革试验的首要任务，在金融企业、金融业务、金融市场和金融开放等方面的重大改革，原则安排在天津滨海新区先行先试。

　　日报：天津的思路很清晰，第二产业与第三产业要结合，其中最典型的是产融结合，做得相当成功，当时是怎么考虑的？

　　崔津渡：对于产融结合，我们对本市的情况作了分析，也与各地作了对比。天津的农业规模较小，发展都市农业的空间大；第二产业相对强势，总量可以继续扩大，但所占比重不一定再高；第三产业相对弱势，不仅总量可以继续扩大，而且所占比重应当继续提高。结合这些特点，天津的金融改革创新，要与实体经济紧密结合。

　　日报：这个思路反映了客观需求，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一个共识就是金融要为实体经济服务，在2006年很多人是看不到这一点的，当时这样的思路来自于哪里？

　　崔津渡：天津市2005年开始制定金融业发展规划。2006年开始制定综合配套改革试验总体方案和金融改革创新专项方案。金融改革创新专项方案包括六个方面的内容，即健全金融服务体系，发展传统金融和现代金融；发展直接融资，包括公司上市和私募资金；发展产业金融；开展外汇改革试点；发展场外交易市场；以及优化金融发展环境。

　　天津发展产业金融，是与实体经济相结合最为紧密的部分。科技金融，科技部批准天津为全国科技与金融相结合的试点城市；农业金融，发展农村商业性金融、政策性金融和合作性金融；消费金融，发展住房、耐用消费品和电子商务等消费金融；商贸金融，发展贸易链融资、产业链融资和商业保理等；以及产业金融，即以制造商和经销商为主体发展的金融服务业务，如财务公司、租赁公司和商业保理公司等。

　　日报：天津的定位，是北方经济中心。从建设北方经济中心的角度，最核心的是什么？

　　崔津渡：对三次产业而言，第二产业是至关重要的。从我们国家的情况看，无论经济发展到什么程度，第二产业都是至关重要的。这次国际金融危机的问题首先出在金融领域，但根源之一是一些国家后工业化和去工业化。我国现在还没有实现工业化，若干年后要实现工业化，然后再实现后工业化，但是不能去工业化。如果没有工业，依托工业的科技创新将不复存在，这是很可怕的事。中国是泱泱大国，经济体量这么大，要努力实现工业化，要逐步实现后工业化，但不能去工业化，这是非常重要的。

　　日报：从这个角度看，当前有个很流行的概念，叫做再平衡，就是说中国要从一个制造业大国转向服务业，要多消费，这里面是否有一些误导因素？

　　崔津渡：再平衡，其中一个方面就是再工业化，这是美国以及欧洲一些国家在国际金融危机以后推行的政策，对我们则是应当记取的教训。天津作为北方经济中心，工业化和后工业化这条路要走。在工业化的进程中，会出现很多思想、观念和产品、技术，以及与之相关的创新。因此，要紧紧把握不能去工业化的原则，在实现工业化的进程中，追求产业升级和结构优化，使工业化立足于创新从而实现长盛不衰。

　　

　　金融推动

　　日报：天津设立了全国第一家产业投资基金，天津的PE数量较多，当初在这方面是怎么考虑的？

　　崔津渡：天津在1998年就设立了创业风险投资政府引导基金，用股权投资的办法满足企业的直接融资需求。后来发展为一家基金管理公司管理运营的4只创业风险投资基金。

　　天津从2003年开始研究设立渤海产业投资基金，2004年获得国务院批准，2005年做了一年的筹备，2006年开业。2005年开始筹备船舶产业投资基金。2006年开始做飞机租赁基金。以后又发展了航空产业投资基金，以及其他综合性和专业化的私募基金等。

　　2004年筹备设立渤海产业投资基金时，当时的《合伙企业法》不支持合伙制基金，因此渤海产业投资基金发起设立的是契约型基金。2007年6月1日，新修订的《合伙企业法》实施以后，天津发布了合伙制基金和基金管理公司注册登记办法，合伙制基金出资人不重复纳税办法，发起设立了股权投机基金协会和股权基金备案中心，以后又设立了专业的基金服务公司。此后，私募基金逐步得到了发展。

　　日报：发达国家都有场外交易市场和现货要素市场，从这个角度看，我国的市场建设和市场发育，如何做到为实体经济服务？

　　崔津渡：我们去过一些国家考察，也到国内的几家证券交易所和期货交易所考察学习，掌握交易所发展的历史，对市场建设有了基本认识。

　　我国资本市场发展的历程中，证券交易所已有20年的发展历史，为我国直接融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相对来说，场外交易市场还未发展，还有很大的空间。

　　场外交易市场是为那些处于初创期、成长期、发展期的不太成熟的中小企业服务的，这些企业没有很高的利润，没有很好的盈利连续性，但一般而言有很大的发展空间，有良好的治理机制，有独特的盈利模式，如果用股权融资，可能实现跨越式发展。场外交易市场的发育和完善，应当成为场内交易市场的补充和基础。

　　期货交易由来已久，已有几百年历史，有成熟的市场体系。全球性的期货交易所，美国做得比较成功；英国的伦敦金属交易所很成功，在工业化和工业革命进程中，有很大的金属消费需求，从英国扩散到欧洲，再扩散到其他国家。我国的期货交易所已有很好的基础，未来能够取得成功，原因在于农产品、工业品和衍生品都有需求，有很大的市场。

　　与期货相关的是现货的匹配。现货与期货有严格的区分，现货市场一般有一次性的产品交易，追求交割量和交割率，而期货市场不追求交割量和交割率。现货交易市场追求完善整个贸易流程。计划经济体制下的现货体系是，一级批发、二级批发甚或是三级批发再到零售，没有全国统一价格。而市场经济体制下的现货体系是，实现集中统一交易，形成全国统一价格，从市场直接到用户，降低交易成本，提高贸易效率。

　　日报：很清晰的一点，就是和实体经济紧紧地绑在一起。这次国际金融危机之后，全球监管机构对场外市场提出了新的要求，以控制和防范市场风险。现在大家也都高度关注风险，我国的场外市场和现货市场建设应该如何处理风险控制问题？

　　崔津渡：场外交易市场和现货要素市场有很多风险点，需要严格控制。一般而言，关键是不论股权还是现货，都要有实盘交易，完成交易标的物交割，实现权益和权属的让渡。以此为基础，设计和部署各项制度规则，以提高风险识别能力和风险防范能力。

　　日报：天津的六项金融改革创新内容，还包括外汇改革，目前央行在推行的汇率市场化和人民币国际化，会给天津提供怎样的机遇？

　　崔津渡：推动人民币国际化，需要很多的产品和很多的企业，能够在国际市场中竞争和发展。我国的金融机构和金融体制还不健全，钱出去不容易，钱进来也不容易。1996年，我国实现了人民币经常项下的可兑换，现在要促进经常项下可兑换的便利化。我国加快人民币市场化和外汇改革，积极推进人民币国际化，其中一项重要内容是实现资本项下可兑换。以前是要把外资引进来，今后是中资要走出去，与汇率市场化和人民币国际化有直接关系。我们要从习惯研究人民币贷款和利率，转向研究外币资本金和汇率，由研究商品进出口转向研究本外币融合，由研究经济全球化转向研究金融国际化，迎接中国金融国际化时代的到来。

　　日报：怎么看人民币国际化发展？未来的空间和步伐可能是怎么样的？

　　崔津渡：我国参与经济全球化进程，取得了巨大的发展成果，特别是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中国经济融入了世界。在经济全球化发展中，要通过逐步实现人民币国际化，进而实现中国金融国际化。这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近年来有加快发展的趋势。

　　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做了几年，有了良好的发展势头。人民币与日元开始直接交易，是人民币流出的一个重要渠道。而境外企业和机构持有的人民币如何销纳，是亟须解决的问题。

　　我国的离岸金融业务，对在岸金融主体和离岸金融主体、资金流向和资金用途，以及居民企业和非居民企业等，都有比较严格的管控。我国的离岸金融业务远未普及，与我国走出去的企业和机构不多有直接关系，这是人民币国际化非常重要的内容。

　　人民币国际化需要中国金融机构国际化。我国的海外金融机构不多，设立和并购海外金融机构的难度很大，与我国的外资金融机构很多形成很大的反差。

　　我国实现经常项下可兑换已近20年，正在努力推进资本项下可兑换。人民币的国际化进程，涉及本币的国内价格市场化、本币的国际价格市场化、本币与外汇的总量平衡、本币国内价格与国际价格的衔接平衡、本币的经济总量支撑、本币的经济质量支撑以及本币的黄金储备支撑等问题。人民币国际化的关键是资本项下可兑换，需要很多外部条件的匹配与契合，是循序渐进的发展过程，是水到渠成的制度安排。

　　日报：中国政府抗击金融危机的刺激计划之后，出现了政府融资平台风险。天津是通过SPV来运作地方政府融资平台的。现在天津情况怎么样，您对地方政府融资平台担忧吗？

　　崔津渡：对政府融资平台，国务院、有关部门和地方政府非常重视。实际上，政府融资平台不是中国独创的产物，在很多国家都是常规的做法。英法的海底隧道是政府融资平台做的，迪拜的城市建设是政府融资平台做的，美国发债建设和加税还债的学校也是政府融资平台做的，而不是纯粹的市场化公司做的。

　　天津市政府对政府融资平台非常重视，从2008年开始，发了六个办法，做了三个整合。六个办法包括政府债务管理办法、公司管理办法、项目管理办法、财务管理办法以及贷款借用管还管理办法等。三个整合包括：项目整合，主要是整合经营性项目和非经营性项目，使两类项目有现金流和净收益。资源整合，主要是整合政府应当给付融资平台的资源，包括预算拨款、行政性收费和政府土地出让金收益等。公司整合，市级公司按照审批的原则设立，每个区县只设一家公司，全市政府融资平台由2008年的155家整合成现在的41家。

　　2009年国家实行新的宏观调控政策之后，天津又建立了偿债风险提示制度，有关部门每月向各家政府融资平台提前提示，督促各家公司及时偿还到期债务。地方政府债务是以还定贷、适度负债的制度安排，没有负债无以发展，过度负债则有风险。

　　(实习记者许曾珍对本文亦有贡献)

　　注：本采访的视频内容，请关注今晚22：54第一财经频道播出的《解码财商·燕青访谈录》摄影记者/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