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财经

中国电荒调查:被羁绊的贵州

2011年07月28日 11:17 来源:《能源评论》杂志

  文/本刊记者 于涛 张晓燕

  调查时间:5月16日至5月23日

  调查地点:贵州省贵阳市

  调查理由:贵州具有水火互济的能源优势,全国煤炭储量第五,水能蕴藏量第六,使其成为“西电东送”的重要通道。

  拨通贵州电力95598的客服热线,第一时间传来的是语音播报的停电通知:

  6月20日早九点至晚六点,贵阳城北分局计划停电的区域有:中庵线“大明宫池”;

  6月20日早九点至晚五点,贵阳城南分局计划停电的区域有:南明机械厂、遵义路工业公司、纺织工业品公司仓库、武岳集团、红旗木工厂、无纺布厂、贵阳塑料厂、军区招待所、军区养鸡场、603总队、军区门诊、省人防办、恒力房开国际大厦;

  6月20日早十点至晚五点:贵阳小河分局计划停电的区域有:一轻校、火石坡、顺时房开……

  6月20日早九点至晚五点:贵阳金阳分局计划停电的区域有:高新华宇、严家大坡砂厂、大洼村……

  一日之间,竟有这么多地方停电超过8小时,贵州这个全国煤炭储量排行老五、水电蕴藏量排行老六、火电装机五年内翻两番的电力输出大省,今年是怎么了?

  遥远的电荒

  南方电网贵州公司的一位负责人开门见山地对记者说,“采访电荒,你应该去华东啊。”

  “那今年,贵州的供电形势,吃紧么?”

  “我给你讲些数据,截至去年,贵州省“西电东送”最大外送能力已达1000万千瓦。以送电广东为例,2002年是100万千瓦,2010年达到了900万千瓦,平均每年都增加100万千瓦的送电能力。你说,贵州怎么会缺电?”她反问。

  “西电东送,一来是国家的能源政策,二来能给贵州经济带来极大的拉动,可我们了解的数据是,今年贵州电网已经减少东送电量来保安全了。4月份,贵州实际送广东电量为27.51亿千瓦时,调减了6.35亿千瓦时。这种状态,会不会一直持续下去?”

  “从2010年到2012年,我们已经并正在投入330亿元用于电网建设,相当于再造一个贵州电网。你说的情况主要还是今年来水较晚造成的,不会是常态。”

  直到采访结束,她仍然对记者来贵州调查电荒,表示十分不解。

  同样的情形,也出现在记者对贵州省电监会办公室主任潘军的采访中。

  “用‘电荒’来形容贵州目前的供电形势,是不准确的。贵州装机容量为2677万千瓦,是2000年的5.14倍,其中火电装机1714万千瓦,是2000年的4.72倍;水电装机963万千瓦,是2000年的6.13倍。根据初步规划,到2015年,贵州装机将达4000万千瓦。这些数据是做不了假的。”

  “那我们在电力热线中,听到的这么多地区都停电超过8小时,其中还包括学校、军工厂、省委机关,如何解释?”

  兼任贵州省大面积停电事件应急指挥部主任的潘军忙说,“你听到的,都还属于有序供电的范畴,没有达到大面积停电的程度。”

  往下,他没再多解释。

  坐车前往贵阳小河经济开发区的路上,记者询问了一些同行的市民,他们对记者关于“电荒”的提问,回答出奇的一致:没有感觉到缺电。

  “小河经济技术开发区,可是国家级的,跟天津滨海新区算一个级别的。”

  说这话的,是贵阳小河经济技术开发区宣传部的副部长刘珂。

  “我们贵阳,是西南交通的枢纽,很多企业都把这里当做打开东南亚市场的桥头堡。目前,在小河落户的企业大概有30多家,其中有9个基础设施项目,26个工业项目。”

  “都是什么样企业,生产什么的?”

  “主要是装备制造企业,特别是军工企业,都在我们这里建立了军备制造基地,另一个是汽车制造业,奇瑞汽车在今年初把大型客车的生产基地,落户到此。最近刚刚引进的一个项目是,中煤盘江项目,主要产品是挖煤的设备。“他继续介绍。

  “都是能耗比较高的工业项目,这些企业可都是用电大户啊。”

  “没错,他们看中的也就是贵州丰富的资源和低廉的劳动力,目前,我们小河有5万熟练工,而贵州又是磷都和铝都,还拥有西南地区50%以上的煤矿。”

  “电力供应紧张的时候,没有给他们拉闸限电么?”

  “我明白你的意思,国家出台了节能减排的硬指标,可各地也有各地的难处。拿我们这里来说,小河就是一个大工地,20平方公里的地面上,布满了开工的项目。如果拉闸,工期就要停,损失谁来承担?我们跟企业可都是签过合同的。”

  “领导就没有过问?”

  “领导更关心的是经济发展,1至5月,小河完成规模以上工业总产值615610万元,比上年同期增长34.1%;5月份规模以上工业总产值114941万元,比上年同月增长23.7%。”

  “就这样,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书记处书记、国家副主席习近平不久前来小河视察时,还一再强调,要加快项目落地、加速项目投产,确保完成上半年经济社会发展各项目标任务。”说这话时,他挠了挠头。

  “小河这边,从没有拉闸限电?”

  “没有。”他答得斩钉截铁。

  趋近的电荒

  走进中电投贵州金元集团气派的迎宾大厅,映入眼帘的是“2011年金元集团员工摄影展”的巨大条幅和一幅幅被装裱一新的摄影作品。

  不出意料,在记者表明来意,想要了解一下金元集团各大电厂运行情况之后,就吃到了闭门羹。

  此时,贵州省经信委副主任李保芳,正在紧急赶往金元集团下属纳雍电厂的路上。据悉,这座装机容量达到240万千瓦,在贵州居首位的电厂即将没有存煤了,已经有90万千瓦的机组停检。

  “目前,贵州的电煤非常紧张,全省17座火电厂,有2座已经停工了。”贵州省经信委的一位负责人,拿出一份近期全省火电厂电煤情况日报表递给记者。

  “你看,目前全省火电装机容量是1834万千瓦,其中只有1425.5万千瓦在运行,有408.5万千瓦在停检。剩下15家仍在运行的火电厂,有9家存煤已不足3天,特别是占全省火电装机1/3的金元集团,下属的6家电厂,有5家存煤都仅剩1天。这是贵州,前所未遇的情形。”他不无担忧地说。

  “省里面,有什么部署么?”

  “有啊,要不然你也不会见不到李主任,他这些日子都在下面督煤,可忙了。”

  “4月27日,孙国强副省长就曾组织召开了贵州各大电厂的会员大会,强调煤矿要保证电力,并传达了省里面的具体措施。你看看这个。”

  这是一份贵州省人民政府办公厅下发,标题为《进一步加强电网调度工作的通知》的文件。具体内容为:贵州省各煤矿要在迎峰度夏期间,保证对电厂的供煤,且每吨原煤价格控制在400元左右,不得擅自抬高价格;贵州省各火电厂要保证7天的存煤,少一天罚款100万元;各火电厂要积极发电,不得擅自停机检修,一经发现,将吊销资格。

  一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她不得不去应付手头的工作,记者也准备去其他发电企业转转。

  还没迈进国电贵州公司的大门,就已听见高昂的红歌声。偌大的几间办公室,竟空无一人。

  在走廊尽头,有一间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的人一直在打电话,听声音很急切。记者冒昧地推开了门,等他打完电话,向他表明来意。

  寒暄过后,记者把话题引到了电煤供应上来,而他总算是打开了话匣子。

  后来,记者才知道,接受采访的人,是国电集团贵州公司负责电力生产的资深人士。

  “主要是,煤出了问题。”他点了根烟,掰着手指对记者讲。

  “第一,省内外的价差。贵州的煤比较便宜,在市场经济下,卖到省外比卖给省内一吨要多好几百块,谁不愿意卖个高价。第二,总量下降,相互竞争。随着国家搞煤矿整合,一些小煤矿被国有大矿兼并重组,自然产量就下来。贵州总计关停了2000万吨小煤矿的产能,2010年全省产煤1.5亿吨,而今年到5月份产煤5540万吨,才是去年的1/3。与此同时,各大电厂为了买煤,斗得也很激烈,无形中又把煤价抬高了。第三,区域性不平衡。贵州主要产煤地在六盘水,那边的坑口电厂拿煤有优势,而其他电厂就没这么方便了。”

  “据我们了解,省里最近刚下了文件,确保电煤供应。”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在电煤领域,电厂总是处在弱势。记者再给你讲讲今年煤的情况,刚才说了,煤的产量下来了,同时,煤的价格却在一路飙升,相比去年同期,上涨了100元/吨。而更为重要的是,煤的质量也在大幅下降。政府是规定了400元/吨的价格,可它没规定煤的质量啊,本来燃烧值应该在5500大卡的煤,就被换成了4000大卡甚至更低的煤。这些掺了很多杂质的煤,又增加了我们电厂质检的费用,一来一回,等于没降价。”

  “现在,电厂是怎么应对的?”

  “普遍存在三种状态,第一,出工不出力。因为,每发一度电就要亏2.5至3分钱。第二,以煤定电。也就是说,电厂有多少存煤,就发多少电。第三,不能实现高效率工作。就是电厂不能满发,甚至找借口,将一部分机组停检。”他毫无保留地对记者坦白。

  “那么说,电荒离贵州,并没有很遥远?”

  “没错,如果上述问题,不尽快解决,别说是往外省送电了,本省供电都很难保。”他很是担忧。

  将临的电荒

  “今年1至5月份,全靠我们水电支持着,不然,贵州早就缺电了。”贵州省黔源电力办公室主任向异说这话时,略显激动。

  “是么?”

  “原先贵州水电和火电的比例是3:7,今年水电达到了40%,主要是因为去年水库存水比较多。这样一来,我们也算是扭亏为盈。拿我们黔源电力来说吧,去年亏损3亿多,今年一季度盈利就已经超过2000万元。”

  “看来,今年贵州不会缺电了。”

  “错了。昨天我们的存水只够发8000万度电了,按照平均每天发2000多万度,最多也就再发3天。如果到时候,还没来水,情况就危险了。”他强调。

  就在这段采访后一天,南网总调就紧急发布了贵州电网水电枯水红色预警。

  即将返回北京的当天,记者终于联系到了贵州一家电厂的负责人,也可以近距离接触到“电荒”的内核。

  “上个月,我们厂亏了1000万。”一身工装的他,开口就向记者道出了难处。

  “眼下,我们根本买不起煤,去年收煤一吨要450元,今年就涨到550~600元每吨。不给煤矿现金,他们就不给煤,而银行又不给我们贷款,厂子的资金链眼看就要断了。”

  “国家不是已经上调上网电价2分钱了么,还那么吃紧?”

  “跟你讲,现在我们发一度电,平均亏4分钱。而我们盈利也就在2分钱的边际利润。因此,即使上调了电价,我们还亏2分钱。”

  “现在,电厂的运行情况如何?”

  “我们有两台机组,现在一台已经被迫停工了。”

  “是买不到煤,还是厂子不想买?”

  “确实买不到。”

  “真的?”

  “现在,贵州省内国有煤矿和地方煤矿各占一半,想从地方矿买到便宜煤,根本不可能。国有大矿基于社会责任,还是会供给我们一些煤,可是质量就很难保证了。它们的好煤都卖到外省去了,给我们的都是一些燃烧值不足3500大卡的劣质煤。我们也没有办法,只有一条,有煤就行。”

  “电荒,有可能在贵州出现吗?”

  “缺电将来肯定会有的,不仅西电东送会降低,贵州的工业用电,也会出现缺口。”

  “多远的将来?”

  “弄不好,就是今年。”

  “对不起,我得去火车站,监督运煤了,去晚了,煤就可能被别人截走了。”他结束了我们的对话。

  此时,时针正指向正午一点。

  《能源评论》杂志供稿

  

分享到:
网友评论
登录名: 密码: 快速注册新用户

《能源评论》杂志其他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