戳破美国经济公开的秘密

　　访美国前参议员罗伯特·博诺德

　　■要化解美国经济的长期风险，就必须改革美国目前最普遍的三项福利计划，即社会保障、医疗保险、医疗补助

　　■这并不是一个大秘密，但没有任何人愿意成为第一个戳破这一“秘密”的人。因为谁要改革福利，谁就必须付出政治代价

　　最近两周，全球市场最为关注的新闻，莫过于标准普尔下调美国国债评级，使后者遭遇了94年来从未遇过的信用危机，并由此引发全球股市强烈振荡。

　　在标准普尔罗列的下调美国国债资信的理由中，最重要的一条是，美国共和党和民主党在政治上的分歧，使得美国政府难以有效运转以解决所面临的问题。

　　美国两党在债务上限问题上的争论为何成为美国国债资信下调的一根导火索？此次评级下调，将对美国经济和美元的地位产生何种影响？美国经济的长远未来将会如何？

　　2011年8月18日，正在北京访问的美国前参议员博诺德就此接受了南方周末记者的采访。

　　从1992年起，博诺德任参议员18年，直到2011年1月。他曾是美国参议院联合经济委员会的主席，也是银行委员会、金融机构委员会、参议院拨款委员会的资深成员。作为共和党领导团队的重要成员，博诺德从共和党的角度，对这次危机进行了解读。

　　“我不认为这是一件大事”

　　这次下调美国的债务评级与其说是件会产生大影响的事件，不如说更像一次警告

　　南方周末：你如何看待最近的美国债务评级下调？

　　博诺德：我不认为这是一件大事。例如，多年前，他们下调了日本的债务评级，但并没有对日本出售国债造成特别的影响。这次下调美国的债务评级与其说是件会产生大影响的事件，不如说更像一次警告。

　　美元仍将保持其世界储备货币的地位。首先，美国经济不会有问题。美国经济发展均衡，依然维持其强势地位，只有少数产业部门较为弱势。其次，并没有出现明显的、可替代美元的其他货币。

　　几年前，人们鼓吹说欧元可以替代美元。我记得那时候许多杂志上的文章说，欧元将会取代美元。但他们也质疑说，欧元能否生存下来还是个问题。我曾和一位欧盟高级官员探讨过这个问题。他说，是的，欧元能活下来，因为每个人都希望它活下来，但日子过得会很艰难。因此，我认为，美元将继续保持它目前作为世界储备货币的地位。

　　南方周末：你如何看美联储对美国债务评级下调的反应？

　　博诺德：美联储仍在实行他们称之为量化宽松的政策。我并没有和任何美联储的官员谈过，但我想你要是现在问他们，他们会说，让我们保持既定政策，先看看情况会有什么变化再说吧。他们不认为当下有任何理由能让他们改变既定政策。目前的量化宽松政策将维持到2013年，我相信他们会言出必行。但如果从现在到2013年为止经济状况发生大变化，那他们也会不顾当下的信誓旦旦，做出调整。

　　南方周末：经济状况发生大变化，是指美国经济将会出现大的危机？

　　博诺德：一些美国人担心会出现“二次探底”，会出现第二次经济衰退。经济增长率令人失望，预期是增长率会在2%左右，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我认为，我们不会重陷衰退，尽管经济增长比预期的要来得慢。

　　实际上，不是美国经济有麻烦，世界经济将有一段的缓慢增长期。

　　美国经济“公开的秘密”

　　奥巴马总统承认在福利计划改革方面必须有所作为，这是个巨大的进步，这是第一次有民主党总统做出这样的表态

　　历史上仅有两次美国总统站出来说必须改革福利计划，这两位总统都来自共和党。随后，共和党分别失去了对众议院与参议院的控制

　　南方周末：标普认为，共和党和民主党在债务上限问题上的长时间争执不下，是他们最终做出下调美国债务评级的一个重要原因。作为一个共和党高级成员，你如何看待标普的这一说法？

　　博诺德：首先，我们必须记得标普在上一轮经济危机发生前做出过许多错误评级。他们当时给很多债券AAA评级，但那些债券根本达不到AAA资信。大众乐见这些乐观的评级，结果你也看到了，回想起来真是蠢。这次，他们看起来有点矫枉过正。像必须小心过于乐观的判断一样，我们也必须小心这种悲观的态度。

　　必须承认，共和党和民主党在债务上限问题上的争议的确令人困扰。幸运的是，这种争议并未酿成危机。实际上，两党在提高债务上限上意见一致，只是双方都坚持按自己的方式办。一方说，我同意提高债务上限，但是得按这种方式办。另一方就说，不行，得这么办。这种争议的确存在，不过真正要留心的是新设立的超级委员会(super committee)将采取什么行动。他们是否能促进两党求同存异，能否促进双方在一些问题上做出妥协，达成一致意见。的确，这非常难，但我们将拭目以待，看看他们能否做到。

　　南方周末：在你看来，美国经济的真正威胁是什么？解决的出路在哪里？

　　博诺德：实际上，美国的真正威胁来自长期，而非短期。而要化解长期风险，就必须改革美国目前的福利计划，即改革社会保障、医疗保险、医疗补助。

　　所有人都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大秘密。但没有任何人愿意成为第一个戳破这一“秘密”的人，因为这是三项在美国最普遍的福利计划。政治上来说，谁要推动改革福利计划，谁就必须付出政治代价。当我还是参议员的时候，我曾经建议改革福利计划，我的同仁告诉我，他们私下里喜欢我的主张，但如果我站出来，公开提议改革这一计划，将会损害到下一次的选举。

　　现在，奥巴马总统承认在福利计划改革方面必须有所作为，这是个巨大的进步，这是第一次有民主党总统做出这样的表态。

　　美国历史上仅有两次美国总统站出来说必须改革福利计划，这两位总统都来自共和党。里根在1984年提出要改革福利计划，结果在1985年的选举中共和党失去对众议院的控制。小布什在2004年选举后提出改革福利计划，结果在2006年，共和党失去对参议院的控制。所以你能理解为什么共和党希望民主党能够加入进来一起推动对福利计划的改革。这就是为什么我说奥巴马总统这次是个很大的进步。

　　有很多人不喜欢奥巴马总统可能提出的具体改革方案，不过这可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承认福利计划有问题。我认为这是非常大的变化。过去只有一党认为福利计划有问题，现在是两党都认为福利计划有问题。这个变化从根本上改变了讨论的性质。

　　最终国会将解决这一问题，在达成最终的一致意见之前，不可避免会有许多政治上的纷争，但两党的负责人士已经认识到在福利开支问题上必须有所举措。

　　如何缩减福利开支

　　福利支出占政府支出的约2/3，其他的支出只占1/3。在这1/3里，美国防务支出又大概占去一半。我们无法通过削减其他开支来弥补赤字，因为他们不是最贵的一些开支。

　　南方周末：可能会是哪些举措？

　　博诺德：社会保险方面，那些已经加入社保或者即将加入社保的人，他们的受益将不会改变。但是年轻人的社会保险受益计算方式将会改变。也就是说，从长期来说，我们已经无力维持目前的社会保险水平。

　　按照目前的社保制度，一个享受社保的人会发现他的孩子将拿到更多的社保金，而孩子的孩子也会拿到更多保险金。这是因为目前人们越来越长寿。社保制度要继续运转下去，就必须维持1930年代社保制度出炉时人们的平均寿命。但现在，人们更长寿了。美国社会正在步入老龄社会。过去是每5－6个工人养活一个退休者，现在已经接近两个工人养活一个退休者的水平。当两个工人赚的钱难以养活一个退休者时，就开始考虑增加对工人的税收。工人现在说：等一下……这是巨大的财富转移，从工人转到退休者，从年轻人转移到老人。每年有两万亿美元从工人手中转移到退休者那里。

　　社保制度改革相对容易。医疗保险和医疗补助要更困难，医疗保险成本不断上升。奥巴马总统实行的医疗改革计划瞄准了医疗保险的覆盖率。他说，医保必须覆盖每个人。这听起来不错，但他必须考虑成本。我们不能让成本像现在一样持续攀升。所以要做的事情是如何降低医保的成本。

　　南方周末：现在美国政府的支出结构是怎样的？一些人说，不要老瞄准福利支出，可以考虑削减其他政府支出。

　　博诺德：总的来说，福利支出占政府支出的约2/3，其他的支出只占1/3。在这1/3里，美国防务支出又大概占去一半。所有的美国政府正常运转的支出，比如在北京的美国大使馆、中情局、航空管制、国家公园等等需要的支出，只占到全部预算的约1/6。

　　我们无法通过削减其他开支来弥补赤字，因为他们不是最贵的一些开支。

　　也有一些其他办法，比如借债。举个例子来说，希腊人就是通过不停地借债，设法支付所有的福利开支，但最终无以为继。美国不是希腊。如果我们不采取些措施来控制我们的福利开支，那么在未来的某个时点上也将不得不面临经济崩盘的风险。

　　反过来说，如果能够有效控制福利开支，同时经济增长——这点我相信美国能做到，那么债务占GDP的比重将下降。

　　在二战末期，债务占GDP比重曾达150%。战后经济飞速增长，债务占GDP比重下降到30%－40%。到1960年代，福利开支的比重开始上升，老龄化开始出现，债务比重重新上升。现在债务占GDP比重是80%，可能将上升到90%，甚至更高。但如果现在支出能被控制住，同时GDP继续增长，则债务比重将下降。那样的话，标普就会把AAA评级还给我们。

　　所以我们必须有勇气来解决福利开支过大的问题，必须有勇气告诉选民我们无法兑现过去的承诺。因此，必须有人站出来对选民说，我们必须来解决失控的福利开支。当他们这样做的时候，他们必须冒选举失败的风险。

　　民主党在福利开支方面一直非常自信，过去他们也通过质疑共和党对福利开支的改革，而使里根和布什落选。他们对选民说，你看他们将把你的福利拿走。现在即便是最自由化的民主党人，也会说，好吧，我们意识到该对福利开支有所举措。正因为如此，我相信，我们最终将控制局面。

　　南方周末：2012年大选马上就要到来。这次的债务评级下调会对美国大选产生什么影响？

　　博诺德：共和党会不会将这次的债务评级下调作为2012年大选的一个主要话题，目前还不清楚。但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提到这点。这一事件，以我的观点来看，更像是一件丢面子的事情，而非一桩经济事件。但显然，在竞选中，这会成为一个话题。从现在到2012年大选前，美国经济若不能好转，则当然会影响到奥巴马总统的连任。

　　买美国公司的好时机

　　对中国投资者来说，现在可能是一个到美国购买美国公司的好时机，因为现在购买能有较好价格。

　　南方周末：中国持有很多美国国债，中国老百姓现在非常关心这些国债的安全问题。对于中国投资者你有什么建议？

　　博诺德：如果中国人持有的是美国的国债，那么完全无须担心。但如果你购买的是从基金公司或其他公司发行的私债(private debt)，那投资的安全性则完全取决于每一具体投资。

　　从历史上看，美国国债从未有违约风险。它在未来也不会违约。因为美国国债从不违约的高度资信，购买的美国国债获得较低的利率。利率多寡总是对应于风险高低。如果你想取得高利率，你可以买希腊债券，但是他们违约的风险较高。现在，美国国债的利率是1%，但希腊国债的利率是18%，人们仍然倾向买美国国债。所以标普下调美国债务评级并无多大实际影响。

　　如果美国经济放缓，可能减少消费支出。消费支出减少意味着从中国的进口减少。进口会在多大程度上减少，我不知道。但我猜测进口变化不会大，因为中国产品定价合理。在某些情形下，过去不买中国产品的美国消费者可能现在反而会购买，因为中国产品更便宜。对此，我不能完全确定。因为有迹象表明，美国一些产业部门的表现依然十分强劲。

　　对中国投资者来说，现在可能是一个到美国购买美国公司的好时机，因为现在购买能有较好价格。沃伦·巴菲特说过，当其他人都陷于恐慌时，恰是买入良机，而其他人愈见贪婪时，则应考虑卖出。考虑到这一法则，也许当下是中国投资者寻求美国投资机会的最佳时机。上一页1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