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泳：老龄化挑战生育政策

　　专访美国卡罗来纳大学人口所研究员、复旦大学社会发展与公共政策学院访问学者蔡泳

　　王羚 付晶晶

　　老龄化和少子化是中国人口结构面临的突出问题

　　第一财经日报：从2011年第六次人口普查(下称“六普”)的数据看，您认为中国人口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蔡泳：过去一提中国人口，觉得量是最大的问题，但现在结构的问题已经成为最大的问题。从六普数据来看，中国人口结构最大的问题就是老龄化和少子化并存，也就是说，中国的老龄人口占总人口的比例增长迅速，但是0到14岁孩子的比例在下降。

　　之前好像感觉老龄化是一个将来的事情，少子化也离我们还很遥远，而现在一下子就都摆在我们面前了。如果现在问题出现的时候我们没有采取措施，20年后，有些问题可能真的是没有办法补救了。

　　所以中国人口最大的问题并不是现在的问题，而是如果我们现在什么都不做，将来会产生什么样的问题。

　　日报：依您看，目前这样的人口结构会对中国的经济和社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

　　蔡泳：有一个账是可以算得很清楚的，就是不管将来的生育政策是不是有所改变，也不管将来是不是有人生更多的孩子，单从现在的人口来推算，20年之后，也就是2030年以后，差不多两个年轻人赡养一个六十岁以上的老人。

　　这说明什么呢？你可以想象一个社会，从五个年轻人养一个老人到两个年轻人养一个老人，这个变化是多么大。即使有再好的养老金制度，如果没有年轻人工作和缴费，钱从哪里来？而且当人们预见一个老年社会来临时，他的消费习惯也会改变。美国一直指责中国存款率那么高，说你们为什么不消费。这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每个老百姓对自己的未来是有担忧的，他不敢轻易消费。

　　从经济发展角度来说，中国正努力从一个供给型的经济转到消费型的经济。但是，在养老问题不解决的时候，老百姓是不可能放心消费的，内需的提振就很难。另外一点，少子化意味着年轻人口减少。年轻人口减少对经济的影响更大，因为年轻人更有活力。随着人口结构的变化，过去作为中国经济发展重要动力的人口红利也会由正转负，对经济社会产生巨大的影响。

　　中国的低生育率值得警惕

　　日报：从六普来看，中国生育率已经很低了(编者注：生育率即每个育龄妇女终生平均生育孩子的个数，人口学认为，2.1是能够保持人口世代更替水平的生育率，也就是说，出生的人数与死亡的人数大体相当，总人口保持在一定水平，不增加也不减少)。

　　蔡泳：对生育率的状况以及低生育率的负面效应认识不清，这是中国人口面临最大的问题。对人口学者来说，低生育率不是个新信息了。六普反映出来的平均生育率差不多在1.5甚至更低(编者注：六普未直接公布生育率，此数据是相关学者依据六普数据推算所得)，这个情况对我们来说并不是惊讶的事情。但是整个社会还有一个错误的印象，好像中国的生育率还很高。

　　日报：关于中国的生育率，有许多个版本，包括官方一直说的1.8，有的学者提出在1.6左右，有的说更低，到底中国的生育率是多少？

　　蔡泳：我对中国生育率的怀疑是从1992年开始的，当时电视上在演《超生游击队》，但是我们当年调查出来的结果就是生育率一下子从90年代的二点几下降到1.6。当时没有人相信这个数据，说这个是肯定不可能的事情，肯定是有很多人漏报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中国人口学界差不多在过去20年一直在争论到底生育率是在一个什么水平。为了弄清楚这个数据，人口学者在做各种计算。但无论是普查还是抽样调查，一次又一次，得出的结果就是生育率很低。

　　按照我自己的计算，差不多是在1.5，甚至更低。按照普查数据直接算出来的大概只有一点三几。

　　日报：从历史上、国际上的人口发展看，这样的一个低生育率是会持续呢，还是会根据政策变化而提升？

　　蔡泳：人口学家讲一个词叫“低生育率陷阱”，就是说生育率降到1.3以下就很难回来，比如像意大利、俄罗斯都是这样。由于经济和社会的发展，人们生育观念一旦形成，很难一下子有很大改变。现在几个亚洲国家，比如日本、韩国，都在鼓励大家多生，但生育率就是上不去。

　　中国也一样。就像在江苏做的调查，即使是符合当地生育二胎政策的人，真正选择生育二胎的比例也非常低。现在生育成本增加、城市化推进等，都是影响生育率走低的因素。

　　生育政策调整应加快试点和推行

　　日报：中国在“十二五”规划中提到要逐步完善人口政策，您对2012年生育政策的变化有什么期望和建议？

　　蔡泳：从我自己作为学者的立场，中国的生育政策应该放开了，即使放开二胎一步到位都没有问题。但如果从国家来讲，从谨慎考虑的话，应该尽快试点。台湾的例子活生生地就摆在我们面前，台湾没有独生子女政策，但大家基本上也是只生一个，多了不肯生。

　　日报：那种认为一旦放开可能会导致生育反弹的担忧是否多余？

　　蔡泳：我认为这种担忧不必要。一方面是历史上、国际上已经有了很多失败的案例，政府想让老百姓多生，可人家就是不生。江苏等省的调查也表明，中国的情况也是同样的。中国还会回到一家生三四个孩子的情况吗？根据我们的研究和调查，不会的。很多人连第二个都不愿意要。所以这个政策的调整，政府可以谨慎推进，但要尽快推动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