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如何消解互信赤字 缺乏互信导致不良后果

　　【访谈动机】

　　2月开春之际，国家副主席习近平踏上了访美之旅。

　　这次行程事实上是去年1月，国家主席胡锦涛访美时与美国总统奥巴马共同敲定的，而此次访问的时机，刚好契合了中美关系发展的历史节点——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和中美《上海公报》发表40周年。

　　40年前，中美老一辈领导人以战略家的气魄和智慧结束了两国对立和隔绝的时代；如今时光荏苒，40年后的中美关系已在经贸、人文等多个领域深入发展，外延和内涵更较过去相比大幅拓展。

　　但与此同时，面对中国加速崛起，美国对华认知心态上也在发生微妙的变化。美国战略重心“重返”亚太，集结军事同盟借南海问题发难；又手执《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关系协定》，以期制衡中国；此外在中东问题等现实利益中，中美也存在巨大分歧。

　　中国外交部副部长崔天凯近日坦承，中美之间仍存在信任“赤字”，即：两国互信水平和两国关系发展的需要和重要性相比还远远不够。但中美关系作为世界上最重要的双边关系之一已是不争的事实。

　　合则两利，斗则两伤。如何加强两国战略互信，消解信任“赤字”？这是考验中美在21世纪第二个十年的重大课题。

　　【专家简介】

　　兹比格涅夫·布热津斯基(Zbigniew Brzezinski)，美国前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

　　李侃如(Kenneth Lieberthal)，美国布鲁金斯学会约翰·桑顿中国中心主任

　　傅立民(Charles Freeman)，尼克松总统访华时美方首席翻译、前助理国防部长

　　曲星，中国国际问题研究所所长

　　【先驱语录】

　　过去40年来中美关系的最大不足就是双方未能建立全面信任，未能建立长期的信任

　　中美两国在若干领域有很多不同的看法。在经贸问题、台湾问题、战略互信等结构性问题上，分歧比较大

　　如果美中两国都保持坚定、谨慎，在相互理解的基础上处理两国利益，那么美中关系将对今后几十年的世界格局做出积极的贡献

　　过去30年，美国对中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但将来中国会对美国产生更大的影响

　　【作者】《国际先驱导报》记者 冉维、支林飞、邓媛 发自华盛顿、北京

　　从“战略同盟”到“合作伙伴”

　　《国际先驱导报》：习近平副主席访美正值尼克松总统访华和中美《上海公报》发表40周年，您如何看待过去40年来中美关系的演变？

　　李侃如：40年来，中美关系的演变十分巨大，它反映了两国领导人都希望保持中美关系在正常轨道上发展、抓住任何机会为双边关系长远发展确立广泛基础的决心。这也反映了中美双方都认识到中美保持建设性关系和避免其脱离正常发展轨道的重要性。

　　傅立民：在我看来，1972年中美建交当时只是一个务实的举动，双方都没有预料到中国会因此而改变。中国后来利用其与美国的接触，将下一代送到海外接受教育，采取了刺激经济增长的政策，走上了一条邓小平指引的新道路。这确实令人吃惊。目前的中美关系不仅仅是经济关系，也是文化关系，后者发挥重要作用。而中美目前存在合作的牢固纽带，不仅仅存在于商界，还存在于各阶层。从两国留学生数量增长，从北京、上海、广州、重庆等地都有小型美国社区都可以看出。

　　Q：怎样理解中美关系的重要性？

　　布热津斯基：如果美中关系恶化，它有可能成为最具影响的双边关系。也就是说，那样我们会伤害美中两国和世界稳定。如果我们都没有敌意，美中关系会极其重要，它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双边关系之一。

　　傅立民：现在中美合作机会很多。对中国来说，几乎找不到一个问题不经过美国就能得到解决，而对美国来说，也很难找到一个问题不经过中国就能获得解决。因此，中美需要建立一个合作伙伴关系以应对世界面临的问题，这样我们将拥有一个更美好的世界。

　　缺乏互信容易导致不良后果

　　Q：中美关系正处在比以往更关键的时期。那么目前两国关系存在的主要问题有哪些？

　　曲星：中美两国有很多共同的利益，之间的合作也在逐步扩大并且深入，因为合作有利于双方。但同时，中美两国在若干领域有很多不同的看法。在经贸问题、台湾问题、战略互信等结构性问题上，分歧比较大。

　　比如：中国始终觉得美国没有真正把“一个中国”的原则落到实处；而战略互信不够的主要表现包括：在亚太地区，美国认为中国发展强大后，会向美国挑战，会对和平构成威胁；但中国则认为自己是坚定和平稳定发展的。因而两国在处理一些地区争端时，着眼点不一样、方案不一样，美国起到的作用可能不是朝着与相关国家坐下来平心静气谈判的方向发展。

　　此外，在安全构想上，中国主张互信互利、平等协作的安全观，美国则认为应建立在以威慑为理念，以军事同盟为构架的一种排他性的安全观，以他国的不安全作为自己安全的前提……凡此种种都说明两国之间确实存在一些问题，并经常反复。

　　李侃如：坦率地说，过去40年来中美关系的最大不足就是双方未能建立全面信任，未能建立长期的信任。许多中国人——我经常从中国朋友那里这么听说——认为美国的最终目标就是减慢、甚至是破坏中国的崛起，因此美国担心中国会取代美国成为世界上最强大国家。在美国，也有一些人担心中美之间是在进行零和游戏，由于中国在取得进展，美国正面临麻烦，并进入衰落期，而这显然是美国不希望看到的。我认为中美之间存在相互猜疑，这确实会损害相互信任。从研发武器到军事部署，甚至制定贸易规则方面来说，缺乏互信会导致不良后果。

　　Q：随着中国经济快速发展，中国目前正在成为一个新兴的经济大国，美国对此越来越感到担心？

　　李侃如：首先，我完全同意这样的看法，中国经济规模在15年后几乎肯定将超越美国。唯一问题就是那个具体节点何时出现。其次，真正关键的不在于经济规模，而在于经济本质。对美国具有意义的是，中国能否认真贯彻十二五规划，其中包括具有十分重要意义的经济增长模式的转变，这不仅符合美国利益，也对中国经济未来保持强劲发展具有关键意义。

　　美国正在集中精力应对其金融问题，以实现经济再平衡。虽然中国经济规模超越美国将使美国面临一个新局面，但我认为中国高质量的经济增长将给美国带来机会，并鼓励其继续保持经济开放和活力。

　　加强往来，直面核心

　　Q：但仍有美国学者对华继续冷战思维、零和思维，如何摒弃这些思维，消解中美两国的“互信赤字”？

　　曲星：美方确实有很多人存在这样的思维。也正因此，中美关系才会这么曲折，中美双方的执政者才需要为两国关系健康发展做出更多的努力。

　　总体来说，消解中美两国的“互信赤字”，需要双方加强沟通交流，扩大合作、深化合作，把双方共同点加大，分歧点的比重相应缩小；当然，分歧若一直存在且解决不了，那就要做到谨慎处理，不要让它失控，双方都要注重对方的核心利益，这样可以使合作大体得到维护，关系在合作中得到升华。

　　具体做法上，中美高层之间需要加强沟通，民间加强往来。这方面，中美双方已经在努力。只有继续这样做，才能和冷战思维和零和思维产生对冲的作用。

　　布热津斯基：信任是建立在实践基础上的。我认为美中关系在过去三十多年间有着良好的经历，但其间不免也有消极的方面和走势。我认为我们应该全面地看待美中关系，这很难用一句话概括。我不认为中国在未来将崩溃。我也不认为美国会走下坡路。美国会恢复活力，因为她拥有充足的资源和资产扭转颓势。我想提供一种战略性的视角，如果美中两国都保持坚定、谨慎，在相互理解的基础上处理两国利益，那么美中关系将对今后几十年的世界格局做出积极的贡献。

　　李侃如：中美双方只有通过加深理解，展示善意，才能建立互信。我个人认为，中美应该就以下关键问题开始举行一次深入的、持久的高层次对话：双方应该进行什么样的安全安排，以确保在允许中国保护其核心利益的同时，允许美国全面履行其对其亚洲地区盟友的义务？我们迄今还没有真正讨论过这个问题。我认为，双方应该抛弃冷战言论，直面核心问题，并通过举行持续深入的高层对话加以解决。

　　“波浪形向前，螺旋形向上”

　　Q：如何预测未来十年中美关系的发展？

　　曲星：今后十年，两国的分歧虽然存在，但是合作能给双方带来巨大的利益，并且符合整个世界和地区的利益，所以我认为，合作是主流，沟通是主流。两国关系会在求同存异的基础上，以波浪形向前发展，螺旋形向上升展。这种轨迹和过去十年相比，并没有太大区别。

　　未来的两国关系还可能出现波动，会有分歧，有时甚至会比较尖锐，但是要看到，双方的政治意愿是良好的，都希望两国关系的发展给两国带来更多的利益，为国家创造更多的机会。

　　傅立民：我认为中美关系的潜力尚未被人们完全认识到。过去30年，美国对中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但将来我认为中国会对美国产生更大的影响。两国若在观念、主张和方法上进一步双向交流，将有助于两国关系健康发展。未来在南海问题等敏感问题上，双方应该避免动辄指责对方，而应保持冷静和淡定，在仔细权衡之前不要急于下结论。(实习记者侯千弘对本文也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