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农村地下六合彩泛滥 村民7天输掉半辈子积蓄
http://msn.finance.sina.com.cn 2012-03-26 01:08 来源: 经济参考报记者 黄兴华 陈文广 长沙报道
2月23日傍晚,湖南长沙市河西银盆岭一处农贸市场,蔬菜经营户卢某早早收摊回家。熟悉内情的其他经营户告诉《经济参考报》记者,这阵子老卢在“赌码”,他赔了好几期。这期在晚上就要“出码”了,他老是想着扳本,今天还没有选好押注的数字,所以急着回家跟码民们商量一下再下注。
记者了解到,他们所说的“赌码”就是地下“六合彩”。所谓地下“六合彩”,即借用香港“六合彩”的名义却以聚敛赌资和谋取暴利为目的,从香港引入内地私自发行,未经政府批准许可,属非法博彩形式,故又称为“私彩”。买地下“六合彩”在内地又俗称买码、赌码、买彩等,买地下“六合彩”的人称为码民或彩民。
记者在湖南湘阴县新泉镇采访时,在离新泉学校不远的胡家村一处农家,几个村民正聚在一起讨论买码的事。村民们告诉记者,最近一段时间,他们除了打麻将,主要考虑的事就是研究码书码报,每期不落地买码。一名姓胡的村民说,全村几百户只有数得出的几户人家不玩地下“六合彩”,田间地头最让人打得起精神的话题,就是今天地下“六合彩”特码会开出什么号,自己可以得多少钱。
而在湖南长沙县双江镇的一些村组,平时习惯在麻将桌上一赌高低的“麻婆麻公”们此刻也走下麻将桌,放下“劳民伤财”的营生,玩起了“立竿见影”的刺激。
“‘私彩’已成为农村地区深受群众欢迎的娱乐方式。”湖南平江县看守所内,因做庄被当地警方刑事拘留的伍市镇村民刘才(化名)对记者说,“前段时期,村里大到六七十岁的老人,小到十几岁的青年人,少的花几元钱试试手气,多的押上千元甚至上万元赌赌运气,已经见怪不怪了。”
记者调查了解到,去年以来,在湖南的一些县市,不少乡镇、街道的地下“六合彩”赌博活动已相当猖獗,有数以万计的群众购买过地下“六合彩”,参与报码做庄的人也明显增多,而且这种赌博以惊人的速度迅速蔓延,参与的人员越来越多。
刘才说,地下“六合彩”的组织结构采取类似传销一样的金字塔型结构,大庄家发展小庄家,小庄家再发展下线,每一级均可提取10%左右的“水钱”,有些小庄家在帮大庄家接单之后,把码民下注金额少的单子截下,只把大的拿给大庄家,从中渔利。
《经济参考报》记者从湖南警方获悉,地下“六合彩”大庄家一般是粤闽一带的人员,在幕后操作其运作过程。小庄家是大庄家在每个地方的代理人,负责本地方的地下“六合彩”业务,并替上一级庄家先行承担小额赔付责任。小庄家收集赌注,登记码民投注信息的行为称为写单,因此小庄家有时也就是写单人。
“本来,‘私彩’带有娱乐性质,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愿赌服输,相安无事。”刘才说,“这次之所以‘进监子’,实在带有‘偶然性’。”
记者进一步了解到,21世纪初,平江县地下“六合彩”赌博活动由赴广东务工人员传入后,不到一年时间,发展到了余坪乡的忘私等9个村和浯口镇的四丰等10多个村,初步估算买码人数在1万以上。至2002年6月中下旬,蔓延至梅仙、长寿等6个乡镇50个村,全县约有开单点30个,参与买码的人数在2万左右,并继续在浯口、余坪、岑川、瓮江等地迅速蔓延,平江一时成为地下“六合彩”的“重灾区”。当地政府经过几年的打击治理,地下“六合彩”赌博活动基本得以控制。
刘才所说的“偶然性”指的是今年春节前,当地地下“六合彩”赌博数字已经连续好几期出现单号。春节过后,一些码民根据概率分析,下一期出双号的可能性大增,于是纷纷赌双号。而根据“游戏规则”,要挽回上一期损失,下一期赌注必须在上一期的基础上翻倍。
在平江县拘留所,城关镇居民刘蓉(化名)告诉记者,因为包双号,自己第一次下注1000元不中,第二期下了3000元注,第三期到了4000元。不到一个星期,损失好几千元。
刘蓉说,经过这次赌彩,自己才感觉到地下“六合彩”是个没有赢家的游戏。她的话得到平江县虹桥镇写单人李凡(化名)的印证。
李凡告诉记者,这一赌博链条中,最底层的码民受害程度是最深的,因为他们始终斗不过“黑庄”。黑庄有一个惯用的手法是“抓大放小”,如果彩民中小注,黑庄会及时兑现,甚至编造某人中了几万、几十万大奖的谎言,扩大影响,吸引码民加入。但如果真有码民中了大奖,黑庄就会卷款而逃,码民血本无归。
李凡透露,小庄家同样也怕遇见上线黑庄,码民中了大奖黑庄赔不起就跑,下线找你要钱,小庄家付不起,引发很多矛盾。有时,小庄家也还有“手背”的时候,码民运气好时,猜中的机会大,小庄家只有亏的份。去年下半年,仅他给上线小庄家就报了50多万元的单,但上线小庄家经他的手却赔付了60多万元,报单的钱还不如赔付的多。
记者了解到,因为连续赌单双号的赌注要翻番,一些家庭少则输掉几千元,多则输掉数万元。村民们说,买码使他们损失惨重,严重影响他们的生产、生活。平江县大洲乡清水村村民邹某与妻子李某这些年勤苦劳作积累了一些家产,平时也喜欢买点“私彩”碰碰手气,但都是小打小闹的。今年2月初以来,受包双号中大奖的诱惑,第一次买了2400元,不中;第二次买了7200元,又不中;第三次,他一口气买了18000元,还是没中。一个星期下来,他就将积攒了大半辈子的钱全部输掉了,最后,家里养的四头牛也被变卖还债。年过半百的他如今只好到外地打工维持生计。
记者在长沙县的双江镇、金井镇,湘阴县的金龙镇、樟树镇等地采访时发现,当地一些平时吃穿不愁的家庭,现在手里连零花钱也不多了,更不要说买化肥、农药、种子,只能过一天算一天。一些深受其害的村民将地下“六合彩”比作蝗虫吃庄稼。庄家就是蝗虫,买码者就是遭受啃食的庄稼。“蝗虫”将一个村庄的“庄稼”吃光后,又飞向另一个村庄。
地下“六合彩”诱因多易泛滥
记者 黄兴华 陈文广 长沙报道
《经济参考报》记者日前在湖南的长沙、湘阴等地采访发现,前几年基本禁绝的地下“六合彩”,近两年又死灰复燃。有关人士认为,地下“六合彩”之所以泛滥成“灾”,甚至严重到被不少人形容成“类似于吸毒成瘾”码民难以自拔,政府虽然持续打击但依然禁而难绝,是多重因素叠加的结果。
具有诱惑性、欺骗性和隐蔽性
地下“六合彩”的规则是:码民从49个号码中选出一个号码,以香港“六合彩”开出的号码为依据进行赔奖。因此开奖与香港“六合彩”同步,一般都是每周二、周四和周六晚上8:30开奖。每注的赌资不限,可大可小,大到几万,小到几元,而赔率是1∶40左右。记者在湘阴县、平江县等地的多个乡镇采访中了解到,庄家吸引群众参赌的两大绝招就是大肆鼓吹1∶40的高赔率和散播某地某人买地下“六合彩”中大奖发大财的传言,而参与地下“六合彩”赌博的采访对象无一例外都是冲着高赔率去的。
“你想一想,如果中了一个特码那我就能赚40倍的钱,投100块钱中了可是4000块啊,一下子就可以富裕起来了。”在采访中,不少村民在一夜暴富心理的支配下甘愿冒着高风险去投注买码,而不时传出的附近某人一次就中了二三十万盖起了新楼房的传言,也让这些村民甚至不惜借钱买码。
地下“六合彩”与营销手段的欺骗性,使一些村民乐此不疲。地下“六合彩”不仅设计出许多富有谜语味道的“六合彩猜码图”、“猜码诗”和“玄机图”等图文材料,甚至与封信迷信、民间世俗,尤其是道教等传统文化相结合,增加群众对地下“六合彩”的参与兴趣。采访中记者则不时听到码民将49个号码与民间的十二生肖、五行、九宫八卦等对应起来。
此外,地下“六合彩”销售和购买的方式现代化、多样化,甚至科技含量也增加了其隐蔽性。据了解,投注地下“六合彩”码民无需自己亲自动身,只要通过电话、短信、电子邮件甚至是腾讯聊天软件等方式就可向写单人下注;写单人可以派人流动收单,赌资和奖金可以通过上门或者电子汇款等方式进行传送,下注和做庄都变得更加简单。
“我们现在主要是通过电脑下注的方式,上线给我一个IP地址,我只需要进入那个网络软件就能在电脑上完成下注,很方便也快捷,还少了‘扯皮’的麻烦。”已经被拘留的平江县伍市镇写单人员刘朝晖说,他的上线甚至给每名庄家都配备了一台电脑。
参与者文化程度较低
在采访中,记者发现,参与地下“六合彩”的大部分码民是农民和个体经营户,文化程度不高,其中初中以下文化程度的占到绝大多数。这些特质使得他们对于地下“六合彩”的欺骗性难以识破。不少码民几乎没有任何的法律观念,认为参与买码只不过是一种“愿赌服输、快速致富的赚钱手段”。湘阴县政法委负责人介绍说,当政府打击风声紧时依然有些人不间断买码,就是抱着“大家都买,只要不做庄就没事”这种“法不责众”的心态。
事实上,在文化程度相对较高、人群聚居的城市,参与买码的人比农村地区明显少得多。在平江县城关镇坪上社区居委会,这个全县人口最多的社区,地下“六合彩”这一形式就相对要轻微。“这和农村的经济文化发展相对落后有关,农村地区的人更渴望能够一夜暴富达到小康,加之农村文化生活的缺乏,使得一些村民在农闲时候有充足的时间去参与地下‘六合彩’。”
记者采访中发现,农村“熟人社会”也是地下“六合彩”得以迅速蔓延的一个重要原因。
地下“六合彩”无论是买码者还是写单人和庄家,基本上都是相互熟悉的亲戚朋友,信任度相对较高,相互之间甚至可以口头投注无需现金支付,政府打击时相互之间通风报信,从而使得地下“六合彩”在农村得到保护,发展得如鱼得水。
禁绝难度大
尽管面对地下“六合彩”泛滥的严重现实,现今湘阴、长沙等县不断召开会议,出台多项严厉措施,对地下“六合彩”进行严厉打击,取得了较好的效果,但遏制地下“六合彩”的泛滥难度很大。
湘阴县新泉镇胡家村的一些村民说,前段时间,当地一名姓吴的写单者被派出所抓去后,仅仅罚了几千元就放了出来。没多久,他又重操旧业,当地派出所也听之任之。
而在不少当地干部看来,农村“熟人社会”所导致的码民与写单者和庄家之间的相互保护、地下“六合彩”参与者众多、处罚标准不一且时常变动、警力严重不足等使得对地下“六合彩”的打击面临诸多掣肘。
平江县梅仙镇派出所所长黄琦介绍说,湖南不少地方地下“六合彩”在一些乡镇盛行,客观而言,庄家和上下线之间采用电话、手机联系,记录的单据及时销毁,加大了查处取证的难度,设赌地点随时变换,隐藏深的庄家很难打掉。
“我们派出所管辖着9万人口,而警力却只有6名,要靠打击从根本上遏制地下‘六合彩’的泛滥,说实话确实存在不小的困难。”黄琦说。
揭露“本质” 持续打击 丰富文化生活
根除地下“六合彩”需多方发力
记者 黄兴华 陈文广 长沙报道
面对死灰复燃的地下“六合彩”,到底能否彻底根除?相关人士认为,打击地下“六合彩”面临诸多掣肘,要彻底根除则需多方发力,运用法律、行政、教育、经济等各种手段进行综合治理,才能标本兼治。
各地持续严厉打击
由于先期地下“六合彩”严重泛滥,使得各地采取了一系列严厉措施,对地下“六合彩”进行持续的打击,取得了初步的效果。
《经济参考报》记者从湖南湘阴县委办获悉,鉴于目前打击地下“六合彩”严峻的形势,湘阴县严格要求,开展打击地下“六合彩”专项行动,一律不准以罚代法,对写单、做庄的犯罪嫌疑人一律依法打击到位,对公职人员参与买码一律依纪依规处理到位,违法犯罪嫌疑人员非法所得一律收缴国库,对屡教不改继续参与地下六合彩违法犯罪活动的,一律严惩到位。
同时,各地特别加大了对地下“六合彩”庄家的打击力度,让想继续买码的码民无地投注,以此从源头阻止群众参与地下“六合彩”赌博活动。记者在湖南湘阴县和平江县等地采访时了解到,两地政府已经将打击地下“六合彩”升格为当前综治重点专项工作来抓,公安机关各单位已经把查处地下“六合彩”赌博活动作为“一把手”工程来抓,强化了打击合力。
据平江县公安局副局长江斌介绍,截至2月23日,平江县集中打击整治地下“六合彩”以来,共抓获违法犯罪嫌疑人64人,立刑案件45起,刑事拘留41人,上网追逃5人,查破治安案件21起,行政拘留21人,教育处罚2人。
加大宣传揭露“本质”
湘阴县委宣传部部长魏淑萍认为,当务之急是加强宣传地下“六合彩”的本质。当前许多群众认为,地下“六合彩”中奖号码是事先设定的,庄家根据事先设定好的特码编写出来码报供大家猜,谁猜对了就能中奖,这是导致许多群众沉迷于此的重要原因。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她认为,一定要通过各种途径告诉群众,庄家提供的码报都是虚假的,使广大群众自发地拒绝赌博。
鉴于地下“六合彩”极大的隐秘性,湘阴县委宣传部副部长黄新巨认为,应充分发挥基层党组织的作用,及时监督村民不要参与地下“六合彩”的违法赌博活动,并发动群众及时举报庄家危害群众利益行为。
记者从平江县公安局了解到,该局联合新闻媒体、乡镇充分调动一切积极因素和力量,发动广大党员、干部及基层综治人员,采用灵活多样的宣传方式和手段,将地下“六合彩”非法赌博活动的危害宣传到位。同时,当地各派出所利用各种方式主动出击,对引导群众远离“买码”,为教育群众不信谣、不传谣赢得了主动权。
比如,平江县童市派出所在镇电视台滚动播放打击政策、打击成效等信息;浯口派出所将打击整治工作情况汇编成短信发送至每位村支书、村主任及治保干部;其余派出所采取出动宣传车、悬挂宣传横幅、民警进村入户宣讲等。
不少吃了苦头的码民也建议当地政府鼓励受害彩民通过各种形式现身说法,引导那些依然执迷不悟者尽快省悟。
丰富农村文化生活
采访中,相关人士指出,大多数码民来自偏远的农村,缺少文化娱乐活动,只好在空虚和无聊中寻找某种刺激,要遏制地下“六合彩”的泛滥,一条很重要的路径就是提高群众的文化素质,填补精神生活的空虚。
一些乡镇、村组干部则认为,农村地处偏远,群众生活单调,群众性文化娱乐生活不够丰富,助长了地下“六合彩”的蔓延。地下“六合彩”出现前,一些农民常用牌九、麻将、扑克等工具进行赌博。随着地下“六合彩”的出现,玩腻了“老三样”的农民有了新奇感,部分群众把赌博作为一种消遣,进而成为一种根深蒂固的陋习。
他们认为,应通过丰富多彩的农村文化娱乐活动,正面引导群众业余生活,让他们远离空虚和无聊,远离刺激和赌博。
当地干部建议,在推进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中,政府要加大资金投入,如适当增加电脑室、图书室等村公共文化娱乐场所,上级文化部门多派文化下乡活动,举办农民运动会等方式,利用现有的有限资源来丰富群众文化活动,使群众在离开地下“六合彩”后有丰富的文化生活去“填补”,从精神上摆脱地下“六合彩”的侵蚀,“否则,要抑制和消除地下‘六合彩’是很难成功的”。
有专家表示,要重视构建健康的民间文化,弘扬文明的乡风,这样才能使仍沉迷于地下“六合彩”的人们从思想桎梏中彻底解脱出来。也有专家认为,导致地下“六合彩”泛滥的另一个重要根源在于落后的农村经济,政府应该为农民拓宽致富途径和门路,为农民就业、创业和投资创造良好的环境和条件,积极引导群众走合法致富、科学致富、勤劳致富的道路,没有了一夜暴富的心理和土壤,才能治标又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