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福：世界航运中心向中国转移

吴敬琏:中国模式是过渡体制 宏观政策两难的根源是体制
1.中国改革应重新明确目标	2.顶层设计应明确中国究竟要建什么经济
3.解决宏观政策两难的根本是推进体制改革	4.中国模式应是过渡体制
5.中国知识分子过于追求实用主义 缺乏真	6.三十年改革不能功归一篑

　　回忆船员生活 最长离家16个月

　　主持人：您上学的时候学的是无线电通讯技术，当时您有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从事海运工作？

　　魏家福：我是在农村出身并长大的一个农村孩子，我家离长江还有100多华里，离海就更遥不可及。我的家乡属于丘陵地带，家门口只有小水塘、小河沟。我从没想到未来要做成全球第二大航运企业的中远总裁。

　　我5岁念书，9岁加入少先队，10岁当少先队大队长，14岁入共青团，做支部书记。后来赶上文化大革命，我没有参加过造反派，周总理说远洋船员不搞四大，我毕业后就分配到远洋船上，感到很自豪。那时的远洋船员政治待遇很高，经过政治审查最合格的人，才能做远洋船员。我们那时候持海员证，非常令人羡慕，上海京剧海港的演员叫韩小强说，“工作证啊工作证，啥时候挣个海员证。”就说海员证就是护照能够出国。

　　那时候中国在文革期间的经济状况，是刚刚经过三年自然灾害以后，人民的生活水平不是很高，中国国家的经济实力不是很强。我们走到了国外去，第一次我在唐山，做助理报务员，首航欧洲、荷兰、比利时、德国。我一看产生了巨大震撼，那时候我在广州远洋运输公司，旁边就是文冲造船厂，他们那个大吊机，码头上四只锤，相距都有10米左右的距离。架子很高，一吊2.5吨货物，说这是世界上一流的港口集结。

　　主持人：我们知道进入中远之后，您先是做了八年的无线电报务员，之后又做了五年的船长。十三年的海上工作应该说是很辛苦的，您记得最长有多久，您没回过家？

　　魏家福：文化大革命期间，我们上船是非常特殊的时期，经常火车不通。人员调度全靠电报，有时候回家才一个星期，电报来了叫魏家福到某某港口去上船。有一次，我刚刚跟着船回到国内，按规定，可以休假2周。但电报来了，要求我马上放弃休假上船。为什么呢？别人的签证没有，叫我到国外去接船。这是我在船上最长的一次离家，前后持续十六个月，船员很辛苦，一个海上航次要六个月。

　　采取多种措施打击海盗

　　主持人：海盗问题一直困扰着国际航运业，新中国成立以后，您是第一个被海盗绑架的船长。您还记得当时是怎么样一个情况吗？

　　魏家福：海盗现在是我们海员的公敌，我做船长时就被海盗绑过一次。现在我做集团董事长、党组书记了，我的第一位责任就是严防海盗来伤害我们的船员。因为海盗是非理性的，有时候是非人性的。他为了他们的利益，不惜伤害我们船员的生命。而海员是世界经济的大动脉的运作者，没有这支队伍的存在，世界经济就会停止，那比金融危机还要严重。再多的钱，你不能把钱运来运去吧？吃的是物质，穿的是物质，用的是物质，而这些物质都是在国际间的交流，要靠着海运这条大通道来运送，要靠海员来运送。

　　所以说，当中国的海员遇到海盗时候，我有强烈责任感要保护船员。为此，我以中国船东协会会长的名义，向中央建议，派遣海军护航。党中央国务院高度重视，胡锦涛主席亲自批准，命令中国的海军到印度洋，索马里海盗出没区护航，保护我们船员的生命安全、船舶资产安全，以及国家的运输物资安全。这一举动非常得民心，充分体现了中央以人为本的治国理政的理念。

　　主持人：除了海军护航，从中远本身来讲，你们有没有采取一些其它的措施，来打击海盗问题？

　　魏家福：有。比如说我要求各船队，设船上安全避难舱。一旦海盗登船，保护船员的生命安全是第一位的，我们的船员可以迅速撤至安全舱，等待海军的救援。

　　第二，船上配备许可的自卫物品。船员利用这些简易的武器和那些全副武装的敌人在对质，充分体现我们海员大无畏的敢于为保卫国家财产和生命安全而献身的精神。现实中，我们好几个船员被打伤了，有一名厨师肚子上中了五枪，有一名政委身中数枪，仍顽强地与海盗拼搏，这就是一种中远人的精神。

　　回顾中远集团关键发展战略转变

　　主持人：98年东南亚金融危机您临危受命，担任中远的总裁，您能够给我们讲一讲，当时是怎么样的一个情况吗？

　　魏家福：98年11月6号，我被任命为中远集团的总裁、法定代表人，负责管理中远。当时正好面临东南亚危机，还在严重影响着世界经济和世界航运。中远集团的航运主业，面临着严峻的亏损局面。当时，我们现金流不足，靠银行借贷为主来经营。

　　在这种状况下，我请了60几个专家，制定了“两个转变”的发展战略，叫“从全球航运承运人向以航运为依托的全球物流经营人转变，从跨国经营向跨国公司转变”。这两个转变的战略，实际上是有这么厚一摞书，先浓缩成一本，最后就变成这两句话的战略。过去按照国际规则，货主把货送到码头，然后由COSCO承运，装到船上运到目的港，COSCO把这个货卸下来摆在码头上，我的责任就终止了。这两头货怎么来，你货主要想办法，货怎么到仓库，你货主也得想办法。

　　而那时候专家给我提出战略就是，要从全球航运承运人向以航运为依托的全球物流经营人转变，就告诉我们现在世界发生了变化。客户的需求必须从门到门来提供服务。所以，我们就开始上门为货主服务，主动和货主谈，请把货交给我，从现在、从你厂门口就交给我。至于用什么方式运送到我的船上，由我们来想办法。同时，我们还负责给货主报关、报检，提供的是一站式优质服务，使货主对我们产生很强的依赖感，这样客户关系就更紧密了。

　　同样，货物到外国港口，我们把货物从船上卸下来，送到货主门上，这段物流运输也是由COSCO解决。这十年，正是在“两个转变”的战略指导下，中远集团实现了跨越式发展。

　　举个例子，98年我当总裁的时候，中远船队只有1635万载重吨，而现在有5700多万载重吨，是当年的三倍。98年的时候中远全年承运的货物1.15亿吨，而去年为4.3亿吨，又将近4倍。

　　中远发展坚持生产和资本经营双轮驱动

　　主持人：国企改革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您对中远的资本化运作是怎么理解的？

　　魏家福：中远的资本化运作是我提出来的，叫两轮驱动。生产经营和资本经营两个轮同步运转，才能让中远这艘大船快速参与国际竞争。一开始，管理层的一些成员，都对把优质资产放进资本市场，不甚理解。比如说，这本来利润是10个亿都是我们的，结果一上市以后，一半分给人家了，我们划得来吗？我说，只有把优质资源放进资本市场，股民才会青睐，才会看好你，才能买你的股票，你上市才能成功。而股民出钱，就是不用还本不用付息的资本金，用这些钱支持公司的业务发展，有什么不好呢？本来这个蛋糕很小，你自己百分之一百拥有也不大。如果上市以后，这个蛋糕就做大了，即使控股50%也比你原先的蛋糕大好多倍。事实证明，通过上市确实能够推动我们的企业快速发展。

　　比如说中国远洋，我把集装箱船队或太平洋的码头上市公司捆绑一起，到香港H股2005年6月3号上市，从资本市场拿了100多亿的人民币回来。紧接着2006年又回归中国大陆A股上市，同时把散户船队，又装进了中国远洋。通过三次资本运作，香港一次、国内两次，一共从资本市场拿回来383亿现金，使中国远洋壮大了，股民增多了，我的负债大幅下降，经营效益大幅增长，股民感觉非常好。所以说资本运作，是中远集团快速腾飞的一个助推器。

　　海外并购秘诀 要尊重对方利益

　　主持人：每个企业做大做强之后，跨国并购应该说是必经之路。对于国企而言，走出去的过程当中，可能会碰到别人用意识形态的眼光来考量你的一些正常的经济行为。中远有碰到过这样的情况吗？

　　魏家福：跨国并购，我告诉大家一条经验，必须站在对方的利益上、立场上来考虑，你能给他带来什么利益，这是中国企业走出去必须考量的第一原则。所以说中远的做法就是，我看中了一个目标要到那去看，首先符合我的发展战略，第二个我要告诉你，我能给你带来什么。比如说，我经营的港口，我能够把我的船，开到你的港口，为你带来集装箱，为你带来码头工人就业，为你带来税收，这样人家就欢迎。

　　而如果你走出去，就是要人家的资产，扩大自己的业务，给自己赚钱。谁欢迎你去？双赢的原则是走出去必须考虑的原则。在“双赢”的原则下，首先告诉人家，我能给你带来什么。人家就不会反对你了。所以，指导思想很重要，帮人家解决就业，帮人家带来经济的发展，帮人家港口带来活跃，帮人家本地的工人带来就业，这样人家就欢迎你。中远是走到各地都受欢迎的。

　　主持人：国有企业走出去，到全球去配置资源，有人把这种行为称之为新殖民主义，您对这种提法怎么看？

　　魏家福：我告诉你，我中标希腊比雷埃夫斯港口，结果当我中标以后，政府换届了。原来支持我的总理下台了，上来新的反对党变成了总理了。他给工人一个承诺，如果选我上台当总理，我帮你们要求中远修改殖民地条款。

　　这个总理上台后，传来一个消息，说工人要求他兑现承诺，他希望中远修改这个殖民地条款。我一听很好笑，然后我就回答他。第一，这个特许经营的协议，不是专为中远做的。是根据欧盟批准的标书，世界上几大竞标者包括和记黄埔、新加坡港务局、迪拜集团、马士基和中远一道去竞标我中标了，这个标书怎么是殖民地条款呢？你对马士基也是殖民地吗？怎么对中国就是殖民地呢？ 第二，协议是希腊国会批准的法律文件；第三，协议签署是我在两国元首的见证下签字的。这完全是两国的行为，你怎么说殖民地条款呢？因此，这个协议一个字不能改，如果真改了，希腊新政府在全世界面前失去诚信。结果这个总理最终决定，不修改条款。

　　从这个例子可以看出来，中国公司到外面去，人家往往都认为你是搞殖民的侵略。所以说一定要讲清楚，你来干什么。

　　主持人：总结中远的国际化精神，您觉得经验和教训分别是什么？

　　魏家福：在我没做总裁之前，应长滩地方港口并经过地方的议会批准，中远投资长滩港口，双方签订了协议。但被一个联邦反华议员提出了反对意见，说中远是间谍，中远是军队组织，结果协议被取消。

　　我做总裁后，为破掉这个极大的误区，我通过美国惯用的做法，利用美国的公关公司，帮我去说服当地的议员、政府港航各界。最后我通过几年的时间，说服了美国的政府高层，国会议员、商界、学术界、媒体界。后来在谈合作时就很顺利、成功。人家认为，中远是帮美国工人提供就业，有利于促进当地的经济，有利于推动中美两国的贸易正常运转。

　　经验是什么呢？过去不懂得公关，现在我们明白，如果进入美国市场，必须要善于和美国各界打交道。媒体公关是过去的教训，也是现在的经验。中远最成功之处，善于利用媒体和公关。就像今天你采访我，我再累也要接受采访。

　　主持人：您曾经说过要等到下午五点再去买鱼。中远打算什么时候去买？

　　魏家福：随着世界经济持续低迷，世界航运界将会有相当一批的中小船公司难以支撑，那时候不要我去买了，它会主动送过来。

　　世界航运中心将向中国转移

　　主持人：最后一个问题，作为一个参与者，您对中国航运业的未来怎么看？

　　魏家福：中国航运业是一个长久的行业，是一个长寿行业。只要有国际贸易，就必须有世界海运。而众多的世界海运，有的依靠着弹丸之国，没有任何后援支撑，而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有力地促进了包括我们在内的中国航运业的发展。

　　中远背靠着中国这个大市场，欣欣向荣、改革开放的大市场。党中央确定了2020年要全面建设小康社会。这将有利于推动中国海运事业的长足发展，为我们提供长足的支持。目前，我们已经制定了2020年中远集团发展战略，我们将在未来10年将中远打造成世界海运集群的领头企业，一个全新的中远将展现在全世界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