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承志

　　一个既读书又写书的人，至少应该读上许多本后才去写一本书，而不是写了一本甚至十本后才去读上一本书。

　　一位作家朋友告诉我，某天面对书柜时，他突然发觉，不少当宝贝一样买来的书，却至今没读或没读完，即使一些好书也如此。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作为一个写作者，他因为忙着写书，没时间读书了。他感慨道，没想到，以前我是那么喜欢读书！

　　记得清人张潮说过，“有功夫读书，谓之福”，而“有学问著述”，也“谓之福”。那么，写书的人便是身在两“福”之中，该心满意足了。其实我以为，对于一个有创造性的写作者来说，读书是快乐与享受，写书却从来都是苦熬，精神的和肉体的。

　　世上绝大多数人是只读书不写书的，就像美食家不必种粮食、锦衣者未必织布一样。在亿万有阅读习惯的人中，只有不多的人是又读书又写书的。现今过着写书生活的人，最初也是凭兴趣读书的。书一开始就是作为一种精神向度而存在的，用以衡量我们人生的美丑、心智的高低和情感的优劣。我们因此才对好书和能写出好书的人充满了敬仰和敬意。某一天，我们自己也开始写书了。读书和写书成了我们生活中的两件大事。我们既是书籍的消费者，也是书籍的生产者。作为读者，我们当然不会喜欢那些粗制滥造的书；但作为写作者，我们是否做到了不胡乱写书呢？

　　有趣的是，当今的写作者，由爱读到爱写，慢慢变成写得多读得少了。于是初衷悄悄改变，忘了我们是因为对好书的崇敬而开始写作的，而我们崇敬的，恰是那些经过岁月之河淘洗留下来的不朽著作；也忘了我们并非为写而写、为钱而写，而是为了给这个还不那么完美的世界增添一点光彩而写。我们整天忙于写书，偶尔读点书，已变得很功利，关注的只是章法词句和写作技巧。我们不再用心读书，不再把一本好书的思想与自己的生活联系起来进行思索。我们以为自己在精神上已足够强壮而无须补给，不再容易被书感动，不再把读书当做人生的享受和对生命的充实，也不再被他人思想的光芒所烛照。但书读得太少，写出来的书又能怎样呢？

　　或许当初

　　写作时，我们

　　曾为它痛苦

　　过，失眠过；

　　最后，当它们

　　缠裹着写作者

　　生命的丝丝血

　　痕出世时，我

　　们也为之高兴

　　过。但在这个喧嚣的年代，大多数的书刚一诞生，一融入书的海洋，就湮没了。究其原因，恐怕还是写书人读书太少，写书太多。一个既读书又写书的人，至少应该读上许多本后才去写一本书，而不是写了一本甚至十本后才去读上一本书。

　　书，是人类数千年来所能达到的精神高度的记录。那是一座跨越时空的、雄伟的金字塔，每本好书都是建造它的砖石。检验那块砖质地的，是读者的目光、历史的风雨，而非王婆卖瓜似的炒作和叫卖。后来的写作者的任务，是要努力把那座金字塔的底座夯得更为阔大坚实，是要为那金色的塔尖再添几分高度、几分光芒，而不是在它周围丢弃一些破砖烂瓦，让它沦为一个臭乎乎的垃圾场。

　　朋友走后，我也面对书橱默默地站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