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襄阳双沟工业园占地造假事件调查——

　　违法占地玩戏法 水泥地上竟种菜

　　记者 田建军 武汉报道

　　近年来，在全国土地执法检查中，“卫片”(卫星遥感图片)犹如一只只“天眼”，使违法违规占地无处藏身，逃无可逃。然而最近，湖北省襄阳市襄州区双沟工业园却出“高招”，竟在建好的水泥路上填土种菜，在“天眼”底下玩了一回“隐身”大法。

　　襄阳一大怪：水泥地里也种菜

　　湖北省襄阳市襄州区双沟镇农民最近遇上一件怪事：该镇附近的双沟工业园新修的几条公路一夜之间从他们的眼皮底下消失了，被镇里派人填上土，铺上薄膜，撒下种子用来种菜；一个月以后，镇里又组织人员、机械，重新将公路的填土刨开、再搬走。一时间，社会上对此议论纷纷。

　　天下竟有如此奇事？《经济参考报》记者接到举报，立刻赶赴襄阳市，对此进行了一次调查。

　　7月14日下午，经过一番打听，记者在襄阳市城区乘坐一辆出租车，一路向东，赶往双沟镇。沿途所见，公路两旁都是成片的菜地，开车的李师傅说，这是当地的“菜篮子”，农民主要靠种菜为生。

　　快到双沟镇时，《经济参考报》记者看到旁边一条公路上有大型机械在作业，急忙下车。记者看到，这条与主干道相连的公路上面原本是一层厚厚的土，此时，三台大型铲车正在将厚土铲开，然后由几台工程自卸车装上拉走。一位姓姚的铲车老板对记者说，他一台铲车干一小时拿200元工钱，运输的拉一车土拿60元。

　　公路两旁的菜地上，有三三两两的村民正在忙碌，一打听，他们是该镇吴河村村民。二组村民毛焕成告诉记者，公路上的土是一个月前夜间铺上去的，还蒙了一层薄膜，撒了种子，镇里说是种菜，其实是怕上面知道是在搞开发，“他们这是为了应付检查，哄上面的。”

　　据毛焕成介绍，去年5月份，差10多天麦子就要成熟了，突然某天来了几台大铲车，没打招呼就将麦子都铲掉了，说是镇里建工业园要修路。这条路是8号公路，今年四五月份就修好了，全组被占了100多亩地，以后建工业园可能会占更多。尽管村民多次上访，但镇里至今没有一个最后说法，只给了一季的青苗补偿费，镇里说以后等招商企业进来了再给钱。

　　7月13日晚上8点多，这里突然又来了两车人和铲车等机械，这次是搬土，一直干到晚上10点左右才收工。今天一早又在继续干，干活的都是隔壁乡镇的村民，每人干一天拿80元工钱。

　　7月15日上午，在吴河村3组附近修建的9号公路，记者看到，这里的铲车和运土车也在不停地忙碌。村民吴小革反映，修路占了他家半亩地，至今没有得到一分钱；另外，路修好了以后，旁边的菜地排水不行，今年蔬菜受涝厉害。

　　村民吴小先家也被修路占了一亩多地，他用锄头一边将尚未搬走的土刨开，露出下面的水泥地，一边用手撕掉一块块露在外面的薄膜，心疼地对记者说：“这样的地里也能长出菜来，谁相信！这不是糟蹋老百姓的钱吗？这些薄膜难道花的不是老百姓的钱？”

　　他告诉记者，听说镇里光花钱买土都花了五六十万元，“说是工业园(建设)没有批，被上面从飞机(卫星)上拍下来了。”

　　如此“复耕”为哪般？

　　由于双沟工业园违规占地被要求复耕，各级土地部门必须将复耕等相关处理情况，层层复核上网，并与卫片拍摄的相关图版信息保持一致，最后由国家土地督察武汉局负责抽查，一旦发现有假，将进行严肃处理。于是，襄阳双沟工业园就出现了在公路上种菜的一幕。

　　针对老百姓的说法，当地政府在接受《经济参考报》记者采访时，却给出了截然不同的解释，称此举是一种“复耕措施”，除了搞短期农作物种植，还有一个重要目的是为了公路保养。

　　据襄州区政府办公室副主任苗丰介绍，襄州区是一个农业大区，90%是农业人口，农业税取消后，财政吃饭都成问题。为此，区委、区政府近年来着力调整发展战略和一、二、三产业比重，重点发展第二产业，大力招商引资，筑巢引凤，加快工业园建设。其中，占地3平方公里的双沟工业园，是全省首批重点乡村工业园和经国务院审核保留的全省140家开发(园)区之一，也是襄阳市和襄州区两级政府重点打造的以食品加工为主要内容的工业园。

　　由于企业入园的前提是要先通路、通水、通电，道路等基础设施建设要先行，因此2004年开始，工业园就开始着手前期建设，其中8、9、10号三条公路于2010年5月立项动工，8、9月份开始施工，目前已基本完工，共修了2公里多。

　　苗丰承认，目前工业园公路建设属于违规占地，有关用地手续从2010年底就开始申报，目前尚在省政府审批中，预计今年下半年可以批下来。在去年10月启动的一年一度全国土地卫片执法大检查中，由于工业园违规占地被“卫片”发现，“要求我们复耕，我们就在上面铺了土，盖上薄膜，利用等待审批的这段时间种一季蔬菜，同时也可以对公路进行保养”。

　　长期负责公路建设管理工作的湖北省交通厅副厅长马立军告诉《经济参考报》记者，采取填土方式为水泥路面养生，以提高水泥路面强度，确实是公路保养措施之一。但记者发现，与常见的水泥路面保养不同，双沟工业园的公路“保养”却将路面和路肩都盖上了土，密不透风，而路肩并非水泥路面，是用地砖砌成的。

　　显而易见，当地政府声称为公路“保养”的理由十分牵强，而在水泥路上种菜的复耕行为则近于荒唐，那么，政府为何要大动干戈，在水泥路上花钱填土、搬土反复折腾呢？

　　采访中，记者发现，2010年，襄阳市是全国违法用地较为严重地区，是政府主要负责人被国土部约谈的全国5个市(州)之一。今年上半年，国土部开展土地卫片执法检查“春雷行动”，重点拆除复耕违法和违规用地。为此，襄阳市也开展了为期100天的“春雷行动”，集中对2010年度的土地违法问题进行查处整改，双沟工业园是对象之一。

　　行动期间，由于双沟工业园违规占地被要求复耕，省、市、县各级土地部门必须自下而上将复耕等相关处理情况，层层复核上网，并与卫片拍摄的相关图版信息保持一致，最后由国家土地督察武汉局负责抽查，一旦发现有假，将进行严肃处理。于是，襄阳双沟工业园就出现了在公路上种菜的一幕。

　　耕地“红线”难遏占地冲动

　　襄州区政府办公室副主任苗丰坦承，这是高压线，不能碰。至于具体用地手续，要一块一块办理，由省政府审批。现在各地用地需求高，全省用地紧张，指标不够用，排队等候现象严重，一些项目不得不边申报边建设，以满足工业园招商引资工作需要。

　　近年来，“卫片”在我国土地执法检查中大显身手，为坚守我国耕地“红线”发挥了重要作用。面对一只只“天眼”，为何一些地方还敢以身犯险，挑战“天眼”，屡屡突破耕地“红线”呢？

　　襄阳市是近来湖北经济发展步伐较快的地级市，也是违法、违规占地的高发区。前几年，由于违法占地严重，多次受到上级土地部门处罚、处分，其中仅违规设立的深圳工业园，就清理出38宗违法违规用地，罚款近1900万元，一批相关责任人受到追究。

　　今年以来，湖北深入推进“一主(武汉市)两副(襄阳市和宜昌市)”中心城市跨越式发展战略，襄阳市作为全省两个副省域中心城市之一，在城市建设规划、产业布局和重大项目建设上得到湖北省委、省政府的大力支持，提出了到2015年全市生产总值达3500亿元，年均增长14%，经济总量达到全省12.5%以上等发展目标，实现跨越式发展。

　　以襄州区为例，三四年前襄州区综合经济实力还只排在全省30位左右，2009年就升到了第19位，去年又升到了第13位，今年计划进入前“十强”。今年上半年，全区实现财政收入4.5亿元，超过去年总和，预计今年全年达到9亿元，2012年计划要达到15亿元，年增幅惊人。

　　于是，加快工业园建设，大力开展招商引资工作，成了近年来襄阳市经济发展战略的一项重要内容。湖北省发改委开发区处副处长王国乔说，为此，一些工业园建设或多或少存在未批先建、边批边建的违法、违规占地现象。

　　据介绍，目前工业园建设用地必须符合“两规”：一个土地利用总体规划，一个是城镇建设整体规划。根据“占补平衡”的原则，占用一亩基本农田，必须在其他地方用一般农用地，调整一亩基本农田后才行，其手续要由国务院审批。

　　襄州区政府办公室副主任苗丰坦承，这是高压线，不能碰。至于具体用地手续，要一块一块办理，由省政府审批。现在各地用地需求高，全省用地紧张，指标不够用，排队等候现象严重，一些项目不得不边申报边建设，以满足工业园招商引资工作需要。

　　国家土地督察武汉局有关负责人表示，从卫片影像图看，双沟工业园修建公路所在的区域土地现状仍为耕地，其未批先建行为不仅是违规行为，更是违法行为，值得警惕。

　　采访札记

　　揭开了一个业内早已经公开的秘密

　　湖北襄阳襄州区双沟工业园违法占地事件的发生，充满了悬疑性，从记者第一时间得到这一线索开始，事件的真相就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随着采访的一步步深入，神秘的面纱不断被揭开，事件的真相渐渐清晰，最终揭开的是一个业内早已公开的秘密。

　　现场目击：掌握第一手材料

　　7月14日下午，当记者乘坐一辆出租车来到“双沟工业园”暗访时，很幸运地目击了当地政府组织搬土的施工现场。在双沟镇附近的8号公路，几台铲车和运输车忙个不停，记者采访了一个姓姚的铲车老板和一个负责照看现场的村民，随后，又来到附近村民的家中，找了三四位村民座谈，详细了解了占地事件的全过程，并现场用手机拍照，留做证据。

　　继续向前走，在双沟镇双南村，这里也有几台大型机械在铲运铺在公路上的土，施工的人员很警觉，好像有人交待过，不愿透露情况，还一个劲地问记者是干什么的。由于公路紧挨双沟镇，记者见问不出什么，便及时离开了。

　　第二天，记者再次赶赴现场，在9号公路，几台铲车和运输车还在继续施工，记者采访了路边菜地上干活的几位村民以及有关公路施工单位的工作人员，拍下了大量照片和视频，直到当地政府干部闻讯赶来。

　　通过两天时间，记者现场采访了当地村民、施工单位人员、个体运输老板、打工农民等共10多人，掌握了大量第一手材料，为后面的深入调查和揭露真相打下了坚实基础。

　　多方印证：恢复事件原貌

　　施工现场采访完以后，记者随闻讯赶来的当地政府官员一道，回到市区，对有关政府官员进行了采访。

　　由于事先已知道记者到了现场，接受采访的官员尽管对事件解释的理由牵强，但讲述的大多数情况基本属实，使记者对事件的全貌有了一个初步了解。

　　采访中，为了求证当地干部讲述的一些重要细节的真实性，记者先后电话连线采访了湖北省发改委和省交通厅有关领导，最后，来到国家土地督察武汉局，现场调看了双沟工业园所在区域的卫片影像图，了解其土地性质，从权威渠道确认了其占地违法行为。

　　通过多方印证，记者尽量恢复事件的原貌，从而对事件的性质有了一个清醒、正确的判断，对事件的真相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业内透露：已经公开的秘密

　　调查采访期间，业内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告诉记者，襄阳双沟工业园的做法并非其“创举”，其他地区不乏这样的例子，其实，记者揭开的是一个业内早已公开的秘密。

　　据这位人士介绍，目前，在用地申报期间，利用填土掩埋公路造成复耕假象，隐瞒欺骗上级土地部门，应付检查，已经成为一些地方政府普遍采用的手法，经常在一些地方上演，有的地方政府甚至花费上百万元填土搬土，只是很少被公开曝光而已。

　　襄阳双沟工业园事件并非一个孤立的事件，而是近年来我国土地开发利用中的一个典型案例，全国还有多少这样的“隐身”土地在挑战耕地“红线”？建议有关部门要好好查查。

　　至此，襄阳双沟工业园事件的神秘面纱终于被彻底揭开。

　　观点

　　专家：“GDP”指挥棒下无法抵挡的用地冲动

　　湖北省社科院经济研究所研究员匡绪辉：

　　襄阳双沟工业园的违法占地事件是一个典型案例，凸显了当前我国耕地“红线”保卫战面临的严峻形势和紧迫性。当前，地方政府之所以敢屡屡突破耕地“红线”，关键是干部考核的“指挥棒”在起作用。当前，以GDP增长为目标的干部考核机制影响并没有完全消除，仍然在发挥作用，一些地方为追求经济发展，追求政绩，无法抵挡投资饥渴带来的用地冲动，不惜采取种种手段打“擦边球”，在耕地“红线”的边缘游走，千方百计逃避土地部门的监管，这不仅侵害了农民的利益，而且妨碍了地方经济社会的科学发展。

　　湖北省社会科学院经济所副所长傅智能：

　　通过襄阳双沟工业园事件，政府部门应引起重视，积极采取以下措施：一是坚持改革干部考核机制，不以GDP为考核目标，引入民生指标；二是加强土地市场监管，对这种“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行为加大查处力度：三是保障农民利益，即使建工业园手续齐全，征地补偿要按政策到位，确保失地农民的生活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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