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维止/编译

　　据文献记载，人类历史上第一座稻草房出现在19世纪晚期的内布拉斯加平原，这间未抹灰泥的单人校舍如今早已变作奶牛胃中的草料，建筑师的名字更是不得而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世界上第一座符合《建筑施工守则》的稻草房乃是出自现年58岁的克拉克·桑德斯（Clark Sanders）之手。这位生性严谨、一丝不苟的佛教徒既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脑，当你千里迢迢赶到纽约州卡茨吉尔区登门造访时，他还会明白无误地告诉你：概不提供合同和报价。你唯一要做的便是：全心全意地信任他，就像之前的11位客户——包括克拉克前妻在内。

　　事实上，自稻草房诞生百余年来，秸秆砌块技术一直停留在19世纪的自耕农水准：干草切块后嵌入模具，最后抹上一层灰泥便算大功告成。因此，大多数人对这种内布拉斯加“土产”都兴趣索然，直到20世纪70年代初出版的“反文化建筑圣经”《住所》将稻草房与几何屋、蒙古包及树屋相提并论，再加上彼时的“回归乡村”运动如火如荼，不少理想主义青年开始投身于轰轰烈烈的“稻草实验”。其中便包括年轻的兽医克拉克·桑德斯。

　　与大多数人一样，克拉克的处女作可谓一出悲喜剧：用于建筑施工的积蓄全花在了机器维修上。与大多数人不同的是，此后25年中，克拉克的DIY实验从未间断过。上世纪90年代，“稻草热”迎来现代史上第一次小高潮，并逐渐蔓延至西南部各州和加利福尼亚州。用建筑季刊《最后一根稻草》前主编马克·皮普康（Mark Piepkorn）的话来说，自此稻草房的数量“呈几何级数增长”，在此期间，克拉克亦成功跻身为打造出“合格”稻草房的世界第一人。自1989年起，共有11件作品在卡茨吉尔区北部陆续问世，它们大多用于充当曼哈顿创意人士的临时住宅，精雕细琢、华美绚烂的缠绕型结构与当地的艺术氛围相得益彰，可再生建材不仅强韧结实，轻盈稳固，而且冬暖夏凉。

　　严格说起来，最初克拉克的情之所钟乃是石屋而非稻草房。在其所有作品当中，最令人惊艳的当属夫妇俩的爱巢——一幢颇具梦幻色彩的小石屋。陡峭的石板屋顶托着高耸的尖塔、圆形的大门上缠绕着漩涡状的藤蔓——看上去如同格林兄弟与人文主义建筑大师斯托弗·亚历山大（Christopher Alexander）的联袂之作，后者的著作向来是克拉克的灵感来源。

　　或许一切还得从19岁那年姐姐赠予的圣诞礼物——11亩山顶草甸——说起。自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秘密基地，尚就读于康奈尔大学兽医系的克拉克就越发地“不务正业”。他不时从几近坍塌的农场围墙上撬下松动的石块，剔除长相粗陋的次品，将剩下的按色彩分类并堆叠在山顶；到了夏季，他习惯于就着从卡车仪表板拆下的照明灯灯光，给每一块石头涂抹砂浆，并打上销子和钉头。建筑师桑德斯的处女作将于一两年内大功告成，少年克拉克坚定不移地这样认为。

　　毕业后，克拉克顺理成章地进入长岛兽医院实习，冬日他蜷缩在山顶附近的一间窝棚里，夏季则蜗居于一顶直边帆布帐篷内。每周他都会将80小时的实习压缩到四天，只为了将剩下三天统统献给心爱的建筑事业。这种心无旁骛的生活一直持续到1982年，彼时他在马萨诸塞州的某个度假村遇见了自己的第一任妻子——来自瑞士的禅学学生洛特·赫尔福（Lotte Helfer）。在三个孩子陆续出生后，克拉克依然没有放弃实习—建筑连轴转的生活模式，这无可避免地成为夫妻俩争吵的导火索。“我快被那房子气疯了！”洛特事后回忆道。作为一位在瑞士玻璃房中长大的现代建筑师之女，她很难理解丈夫对“石屋美学”的情有独钟：“有谁会想要一座类似于城堡的完美小屋？”

　　克拉克意识到自己对建筑的痴迷或将扼杀正常的家庭生活。为此他开始雇用工人并购置了碾米梁等工具，不再事必躬亲。石屋工程告一段落之后，克拉克再度回归阔别已久的稻草房，一座面积达130亩的禅修中心即是他献给妻子的结婚周年纪念物。在和石头打了大半辈子交道之后，克拉克发现，稻草砌块的高效率以及灰泥涂层的雕塑感依然有着独特的魅力：“对我来说，房子就是一座可以居住其间的大型雕塑。”

　　到了90年代中期，克拉克决定彻底放弃兽医职业，全力打造一间高规格、高品位的“完美型”稻草房。这件作品历时五年方才完成，最终以5000万美元的价格出售给来自曼哈顿的一对夫妇。这幢面积达3000平方英尺的别墅背靠连绵起伏的丘陵，似有一丝瑞士风味，又透着地中海的气息；从极尽奢华之能事的天鹅扶梯到如迷宫般错综复杂的幽深庭院，每一处细节，每一道纹饰均是克拉克亲手雕琢而成。

　　事业上的成功并未能挽救危机四伏的婚姻，个中曲折或可用“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来形容。五年前，洛特搬离克拉克倾力打造的小石屋；又过了一年，后者遇见了慕名而来的安德里亚·曼可（Andrea Menke）。似乎是冥冥中自有天意，站在这幢童话般的建筑前，安德里亚感觉“如中魔咒”。六个月后，这位48岁的德国时装和道具设计师成了石屋的新任女主人。事实上，直到现在，桑德斯夫人都没能见到当初令她魂牵梦萦的稻草房。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房子是导致克拉克第一次婚姻破裂的罪魁祸首，然而，又是房子让进入“后离婚时代”的前任夫妇俩重新走到一起。克拉克为洛特打造的新居显然满足了后者的所有理想：宽敞明亮的空间、柜橱式的简洁设计、符合视准线定理的客厅卧室布局以及一间巨大的混合型房间，衣柜、洗衣机、烘干机、淋浴应有尽有。“到了54岁这个年纪，我已足够了解自己。20多年来我都得为了洗衣服在屋子里到处穿梭，这辈子再也不想重复这样的经历。”洛特表示，关于住所，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房子仅仅是房子”。房子的内涵是什么？对于诸如此类的问题，她完全“不感兴趣”，因为“这不过是个空洞的概念罢了。我喜欢住在这儿，这就够了。”

　　或许是因为精确合理的个性化预算，或许是因为稻草砌块本身固有的经济性，无论如何，以洛特为代表的中年女性客户——她们通常具备勤俭、独立的性格特征——往往令克拉克有如鱼得水之感。他所设计的柴炉加热系统在这一群体当中颇受欢迎；洛特的新居更是百分之百依靠屋顶的太阳能电池板供能，是一幢真正意义上的离网型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