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鹏

　　 一列黑色的运输车队开进封锁线，四辆挖掘机挥动长臂，渗水的泥沙和D301次动车车头残骸，一股脑塞进运输车货厢。零碎部件封存在温州南站的一个仓库，由当地公安把守。7月27日凌晨，7·23事故残骸清理完毕。

　　 现场就此移位。中央部委官员组成国务院调查组，暂时掌控残骸，包括记录行车数据的黑匣子。新华社确认，27日下午，调查组将在一个秘密地点召开事故分析会。会议原计划26日召开，但至今调查组工作开展有限。

　　 此前“7·23”追尾碰撞发生后，D301车头坠下15米高的路桥，驾驶员在驾驶舱内死去。在这个封闭空间中，他如何驾控动车？调度站是否发来信号？安全设计是否失效？留在残骸中的细微证据，将解答这起致死近40人的事故。

　　 重造失事现场

　　 残骸意味着证据。事故第二天，一些微博(http://weibo.com)用户发现，来自建筑工地的挖掘机将D301车头肢解碾压，推入现场挖凿的泥坑中。顿时，舆论哗然，怒斥为“销毁证据”。

　　 对比鲜明的是，在 22年前苏格兰洛克比小镇，一位疲惫的青年警探在沙土上看见一张蓝色婴儿套装的碎布条，也小心地装进存放证据的口袋。他的长官一再要求，“小镇里只要不是在生长的东西，不是石头，就给我弄回来”。

　　 彼时一架载有259人的波音飞机，在起飞38分钟后，在洛克比上空爆炸，全机人员罹难。除坠入农田的驾驶台相对完整，残骸分布在大约900平方英里的土地上。一系列的问题等待解答：谁可能安置炸弹？炸弹威力多大？飞机是否有设计缺陷？

　　 英国航空事故调查局两年后发布编号N1990/2的文件显示，尽管爆炸引发坠机结论清晰，但洛克比空难的调查组仍然不放过任何一个现场证据，在这起涉及多国乘客的人为灾害中，它试图还原一套完整的残骸——这同时是事发现场。

　　 珍贵的残骸

　　 警探们在湖泊、山丘和楼房顶部一处处排查。在当地一间组装厂房，钢架上不断添加警探们从各方向收集来的证据，包括大小不一的漆皮、弯曲的座位架、制动系统零件甚至行李碎片。

　　 还原现场的第一成果，是在拼接飞机外壳时，赫然发现一个破洞，由此确定爆炸位置在行李箱一侧。但爆炸源一直未能明确，直到偶然获得的那张婴儿装蓝色布条上，检验出含有高密度的塑胶炸药。

　　 顺着这条线索，一家婴儿用品商店进入调查组视野，通过询问卖家，一位利比亚人被锁定为嫌疑人。此后经过计算机建模，调查组还原了大多数部件在爆炸中损坏的情况，以及在空中解体时的具体过程，最后调查报告建议飞机制造商，加强行李仓与客舱之间的隔板厚度。

　　 当调查结果揭晓，尽管卡扎菲政权一直否认袭击，但经过十年调查，2000年在荷兰国际法庭上，一架几乎完整的失事飞机展现在世人面前，零部件上还保留着12年前的原始痕迹，站在它旁边的原告律师据此雄辩，细节将现场拉回当时黑暗的一天。

　　 谁来管理残骸？

　　 在残骸处理方面，或可借鉴国外经验。日本2005年发生的福知山线列车出轨事故，最初，人们认为它源自一位23岁的年轻司机不当操作，列车在过弯时速度过高，出轨后直接撞毁周边公寓，酿成日本近十年最严重的交通事故，死亡107人，受伤562人。

　　 彼时警方和运营公司并不能直接拖走肇事列车。按照规定，事故发生后，由12个成员组成的航空铁路航运安全调查委员会，第一时间被授权到现场调查，他们有权禁止某些利益相关方进入。

　　 在委员会建议下，日本的轨道交通事故后，往往同意家属在专业人士陪同后，进入事故现场。一些残骸由运营公司在特定地区展出，供家属和公众警示留念。

　　 调查委员会制度最早创建于1970年代，最初仅针对航空事故。委员会主席的职业多是专业学者，成员中专职人员5位，在职期间禁止兼任其他营利性机构职务；兼职人员7位，视不同事故类型轮换。以福知山线事故为例，兼职者包括2位负伤者、5位死伤者家属与其他专业人士。

　　 日本一个专门法案规定，委员会有权独立调查，向任何相关职员、乘客、证人、材料供应商询问情况；避免一些关键职位人物在事故后消失。在非事故状况下，对于国内的航空铁路和航运设施建设，委员会都有权直接向国土交通省质询。但委员会的人员，也由国土交通省批准任命。

　　 委员会在重要城市还设有办公室和秘书人员。在福知山线事故调查中，委员会在各地约谈官员、研究者和企业负责人，并从调查部门获得录音等资料，整个过程超过两年。

　　 最后的调查报告发布前，委员会需要召开听证会，邀请利益相关方，业界专家和死难者家属，对报告文字进行多轮修改。在听证会上，运营公司也会拿出内部调查报告。此外，日本议会在两年调查期间，多次照会相关责任人，并公开质询记录。

　　 最终，运营公司在列车安全系统和轨道防护栏上的升级缓慢，也被调查曝光。调度站也被查出存在信息误报。

　　 2007年公开的日本福知山线调查报告显示，这条西部老化的铁路线运营，存在员工压力过大，排车过多，车身材料韧性不足，调度空间太小等问题。同样的质量监管在日本东线运营公司处也开始自查，并向调查委员会出具整改报告。

　　 质量提升契机

　　 此番灾难中国民众倾向于尽快得知调查结果。在温州双屿路段现场，一些心怀侥幸的家属日夜难眠，屡屡试图越过警戒线。他们希望寻找断裂的遗体，或是进入封闭的车厢中，留存至亲的遗物，但未能如愿。

　　 目前警戒线撤去后，双屿路段逐步通车，但运往温州仓库中的残骸命运未知，可知的是，此次事故已经在改变中国高速铁路设计。

　　 中国主要铁路设施和车辆都由大型央企担纲。一位中国北车集团专家说，现在业内专家都希望进一步了解仓库中的残骸信息。但过往国务院调查组的各类报告，并不会向社会公开更多技术细节。并且残骸恐已难以还原，遭受撞击后又被挖掘机碾压，可能已经将一些内部设备损害。不同的是，洛克比空难和福知山线事故，则有多达几十页的技术分析和还原页面。

　　 据上述专家分析，包括轨道电板、ATP系统、信号应答器、后台数据库可能同时存在问题。在此次事故后，与高速列车安全有关的通信、信号系统，调度和安全防护系统都受到质疑。一批在高速铁路迅速上马后出现的民营上市公司，将面对更严格的设计标准。

　　 目前，反映到相关设备销售商，海外市场开始传来不利消息，中国高铁设施出口暂时受阻，行业增长预期下调。内部知情人士传出的新任上海铁路局局长的发言稿显示，对硬件质量检测和调度员的培训将会展开。

　　 温家宝在27日国务院常务会议上指出，一个强化的安全生产监管周期将会到来，“各地区、各部门”要及时向一个国家安全生产委员会报告整改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