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的环评市场

　　“上市公司环保核查”制度被赋予一票否决权。但是颇为尴尬的是，在该制度推行不到两个月，刚刚通过环保核查的紫金矿业即发生严重污染事件。

　　文 │ 本刊记者  张玲玲

　　复工之路漫漫。

　　5月17日，受肃铅风波所累，浙江多家已上市的公司受累整顿，从事铅酸蓄电池生产业务的南都电源、卧龙电气等相关联公司被迫停产。

　　此轮环保整顿作为一桩临时性的举措企业在私底下怨声不断，绿源电动车董事长倪捷曾在其博客和微博(http://weibo.com)中不断呼吁重新审视铅酸蓄电池的污染问题以及行业困境，“应更为理性，平和评估环境影响。”但倪捷发现，自己成了人群中相对孤独的举起来的那一只反对的手臂。

　　非限于浙江，环保部连发《关于加强铅蓄电池及再生铅行业污染防治工作的通知》、《关于加强铅蓄电池及再生铅行业污染防治工作的通知》，整治力度为近年所罕见。诸多涉及排污，尤其是重金属、造纸、化工的上市和准上市公司，正面临最艰难的时刻。

　　复牌之路

　　南都电源(SZ.300068)于5月17日接到通知，下属两个公司总经理向总部汇报称，临安环保部门和余杭环保部分别下发停产通知，要求其限期整改。

　　南都电源此前并未出现过污染事件。此次被关停的两家分公司，一家位于临安经济开发区，另一家则位于杭州余杭。余杭分公司被关停，已在南都高层的预料之中，因“500米防护线”未曾达标。南都高层亦有意将其转作锂电池生产基地。

　　临安新厂被叫停的原因是，在其有害范围内，仍有两户居民未搬迁。大部分的环保问题来源于此，搬迁所涉问题庞杂，自2006年南都新厂迁址于此即一直未能得到妥善解决。该厂被叫停出乎南都高层意料。

　　之后，浙江省环保厅印发《浙江省铅蓄电池行业污染综合整治验收规程》(下称《规程》)，对排污、职业卫生、安全生产等均提出具体要求。南都电源即据此整改。

　　6月17日，周五。等待难捱周末过去之后，南都电源董事长秘书王莹娇递交了整改后报告，随后临安市政府组织发改、经信、环保、卫生、安监等相关部门对企业污染整治情况进行实地勘察，并谨慎作出复工试行决定。此时，距离南都停工已经31天。

　　但《规程》中要求，在企业试生产3个月内，当地相关职能部门对企业进行验收监测或评估，并形成验收监测或评估报告。根据企业提交的验收申请和相关验收材料，监管部门将进一步验收。

　　尽管如此，南都电源最终幸运地成为了最先复牌的企业之一，而其余铅蓄电池企业均处于漫长的复工等待之中。

　　自去年4月，南都电源登陆创业板之后，其在资本市场的表现并不尽如人意。发行至今，股价下跌幅度一度超过四成。其业绩却一直不断缩水，骤然停工，除面临安置员工以及股东客户等问题外，复工期的未知显得更为煎熬，王莹娇坦言：“这一阶段痛苦异常”。

　　根据环保部下发的通知，此次环保后督查主要针对沪、深两市涉及重有色金属矿(含伴生矿)采选业(铜矿、铅锌矿、镍钴矿、锡矿、锑矿和汞矿采选业等)、重有色金属冶炼业(铜、铅锌、镍钴、锡、锑和汞冶炼等)、稀土矿山开采和冶炼分离以及铅蓄电池制造业的上市公司，共80家公司538家企业；重点检查是否越权审批，是否落实环评审批和验收要求的安全防护距离，尤其对铅蓄电池生产及再生铅冶炼企业要检查其是否按要求履行了建设项目环评审批。

　　同时，检查内容也包括环境隐患及应急处置体系建设情况。如涉重企业尾矿库对周边饮用水水源地、自然保护区等环境敏感点的环境影响；涉铅企业防护距离内是否有环境敏感点及环保措施落实情况等。多数要求整顿的铅酸蓄电池企业悲观表示，“重启十分艰难”。

　　上市前的落马者

　　相较于上市之后的环保核查，在IPO期间的企业被拒于资本大门之外则更为复杂。位于湖州的海久电池因德清血铅事件成为了第一个落马者，并最终成为煽动整个肃铅风暴的那一只蝴蝶翅膀。

　　2009年始，海久电池开始筹备上市，环评通过仅一年之后即有铅污染事件曝出。证券界内人士评论说，这一事件将导致海久自此跟资本市场作别。

　　台州的九洲药业则成为了浙江环保风暴之后的第二个落马企业。2010年5月17日，位于台州市椒江区外沙路99号的九洲药业产品结构调整技改项目“三同时”竣工验收事项，经浙江省环保厅审核却并未通过，但一个月之后却被蹊跷验收通过。上市之前的环评突击成为了九洲药业脱靶的因由。

　　而在当地的议论中，民众对这一项目处理的态度，甚至有居民“额手称庆”。足见企业与地方的矛盾突出。

　　而记者据此前公开资料整理，2010年上半年，共计11家公司因环评不过关被拉下马。早在2007年8月，环保总局即下发《关于进一步规范重污染行业生产经营公司申请上市或再融资环境保护核查工作的通知》。作为支持，2008年1月证监会出台《关于重污染行业生产经营公司IPO申请申报文件的通知》。依照上述两份文件，冶金、钢铁等13个重污染行业的公司在上市融资和再融资过程中，必须经过相应环保部门的环保审核。企业若没有拿到环保部核查后的“绿色门票”，证监会将不受理其上市申请。至此，“上市公司环保核查”制度被赋予一票否决权。但是颇为尴尬的是，在该制度推行不到两个月，刚刚通过环保核查的紫金矿业即发生严重污染事件。

　　而另一名民间组织人员称：即便公权力没有对其进行法律责任的追究，并不能倒推出没有环境违规的实际表现。作为一个愿意负企业社会责任的公司，针对这些已向社会公开的违规记录，应当勇于披露其产生的原因和后续整改行动。

　　以艰险过关的湖北骆驼股份(SH.601311)为例，堪称劣迹斑斑，根据此前公开资料，湖北骆驼蓄电池股份有限公司多次因污染治理设施不完善、未落实卫生防护距离被责令停产整治。但骆驼股份在5月17日发布的《首次公开发行股票招股意向书》和6月1日发布的《首次公开发行股票招股说明书》及《首次公开发行股票上市公告书》中都未对此重大事项公告或说明。6月21日，上市仅一个月的骆驼股份仍旧隐瞒重大环保问题隐而不谈，引发外界质疑一片。

　　“企业作为既得利益群体，有责任公开其利益中的社会成本。”倪捷说。

　　对于IPO被否这样的意外损失，锦天城律师事务所严义明律师在接受采访时称：“上市公司管理层一是需认真、谨慎对待经营活动，第二即是要依照相关规定披露公司信息。”

　　顶风者与环评利益链

　　环评步步紧跟，排污企业的上市风险亦在不断积累。海久电池和九洲药业不会是最后的肇事方。

　　北京市政协委员、证券投资专家王华民在接受《浙商》记者采访中说，“政策将逐步收紧，对于企业的准入限制将越来越多”，“因来自政策方面的风险难估，外界应注意有环评要求的融资项目”。浙江金永信投资有限公司董事长杨增荣则显得更为直接：“不会考虑对涉污传统企业的资本投资。”

　　尽管环评趋紧，但对于急于上市吸金扩资的企业来说，却并未起到足够的震慑作用，“顶风上市”者大有人在，记者对多位保荐人以及拟上市公司的采访中，并未有企业流露延期上市的打算。

　　湖南丰日电源电气股份有限公司是当地铅酸蓄电池行业的龙头企业，该企业负责人表示，尽管近期环保督查较之前密集，但丰日电气仍将按照预定计划于明年三四月份正常上市。而今年上半年，浙江莎普爱思制药有限公司接受环评冲刺IPO。7月6日该公司一名负责企业环保工程的章姓工作人员在接受《浙商》记者电话采访时说，企业上市环评应该可以通过，正处于公示期。与其同居嘉兴平湖的另一家上市公司晨兴纸业为莎普爱思的大股东，董事长朱在龙在谈到两家企业的环评问题时轻松带过：“不会给上市带来任何牵绊。”

　　悄然缩紧的上市阀门使得企业争先恐后地进入日渐狭小的资本市场通道是不肯延期的重要原因，而环评似乎成为了这一道途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环。监管红线形如虚设，突击性环评已成常态。一名环保系统内部人士向《浙商》记者表示，诸多排污企业的建设项目尽管乱花渐欲迷人眼，但仍在奋勇攀升，不少企业仅仅是改头换面之后以“新能源”概念即可通过核查。而一些拟上市公司所谓锂电池项目中，铅蓄电池实则占到其50%以上的产能，锂电池仅为概念补充。此类企业今后上市是否会遇阻，该人士称难以预测，“可能整顿风暴仅限于一时”。

　　浙江省环保厅一位不愿署名的人士称，雷厉风行之下暴露的是地方环保部门长期的弱势和无力。

　　“经过这几年的努力，环保已经成为一些地方政府考核的刚性指标。”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谢庆奎说，“但是对很多地方来说，仍然是发展优先于环保。”而2010年11月5日，在北京召开环评审批工作专项执法检查情况汇报会上，环保部副部长吴晓青指出，“建设项目环境违法，部分地方政府行政干预影响环评法实施效果，环评承诺兑现难、环境执法软，一些地区规划环评进展缓慢等方面问题还比较突出。”

　　“环评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一个安装了污水处理设备的工厂，能否在之后的运行中让设备运转起来，并不是环评所能控制的，仍有赖于地方政府的长期监管。”一家拟上市企业高管表示，“这是一个长期博弈的过程。”

　　环保部开展的一年一度的环评抽查行动，或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震慑作用，但揭露的仅是“冰山一角”。整个环评市场的混乱，远非区区行政手段可以解决。

　　“一方面要公正规范，另一方面不可越俎代庖，监管过度，替代市场，如何在二者之间寻求平衡，则成为未来工作的重点。”环保部一位人士接受《浙商》记者电话采访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