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品信托黑洞揭秘韩迅

　　

　　本报记者 韩迅 上海报道

　　将艺术品资产转化为金融资产正成为时下信托产业的创新方向，国内购买力的增强和通胀预期也使得艺术品信托市场在今年异常火爆，但随着记者近期对艺术品市场的调查之后发现，在看似繁荣的背后却暗藏极大的风险泡沫。

　　更令人惊讶的是，在艺术品信托这条利益链上，部分信托公司、投资顾问、拍卖公司在谋求自身利益的驱使下成为艺术品价格暴涨的背后推手，而缺乏价格透明的交易机制则是他们隐藏其中的“保护伞”。

　　缺乏透明的价格交易

　　“我们公司收藏了很多明版线装古籍，想发一个信托计划进行融资，不知道能不能发得出来？”本报记者日前以“江苏一家地产企业”的身份暗访了国内十余家信托公司，在没有看到这批“明版线装古籍”，甚至都没有了解来路的情况下，上述十余家信托公司中大部分表示可以发行，这一现象也反映出时下艺术品信托发行的火爆，以及暗藏其中的风险。

　　“和房地产信托没有什么区别，只要有质押物就可以发信托计划。”华澳国际信托有限公司（下称华澳国际信托）一位王小姐日前在电话中热情地向记者阐述着艺术品信托的投资价值，在得知记者有线装古籍可以质押融资之后，她表示可以发行艺术品信托，“一般质押艺术品都是要打折的，但是和上国投不一样，我们小公司操作更灵活一点。”

　　2009年6月18日，国投信托有限公司推出“国投信托·盛世宝藏1号保利艺术品投资集合资金信托计划”，用于购买数名著名画家知名画作的收益权，标志着国内信托机构正式介入艺术品投资领域。

　　此后在国投信托的带动下，越来越多的信托公司开始涉足艺术品投资领域，但是对于艺术品的估价却五花八门，并没有统一、透明的价格机制。

　　对于记者的这批“明版线装古籍”，上述华澳国际信托王小姐表示最好能当面谈一谈，“我们会有专业机构帮这批古籍估价。”

　　华澳国际信托在今年4月8日发行了一份“华澳·长诚1号-文化艺术珍品流动化基金信托”（下称华澳·长诚1号），信托委托人是刚泰集团有限公司，该集团是刚泰控股（600687）第一大股东，持股比例为17.49%。本次交付的艺术品共分油画类、中国画类、书法类、雕塑类和拍卖藏品类5类，总计藏品数585件。

　　资料显示，华澳·长诚1号的信托规模为40645.5万元，主要用于投资刚泰集团下属的矿产企业，年化收益率在6.5%至8.5%之间，而还款来源主要是刚泰集团实际控制人徐建刚“承诺到期溢价购买其交付信托的全部艺术品”。

　　值得注意的是，徐建刚质押的这批艺术品估价40645.5万元，但是华澳国际信托并没有披露谁给这批艺术品估值？估价的合理依据是什么？

　　北京国际信托有限公司（下称北京信托）今年3月发行的“盛藏财富·宝腾一号艺术品投资集合信托计划”（下称宝腾一号）中对“艺术品定价”有这样一段描述：“艺术品的交易价格标杆通常是在拍卖会上产生的，拍卖会上的公开交易记录很大程度上能够影响当时的艺术品市场，而且拍卖纪录通常会在某一个阶段内频频刷新。”

　　和刚泰集团一样进行艺术品质押融资的还有厦门当代投资集团有限公司（下称当代集团），北京信托为其发行了名为“盛藏财富·复文艺术品投资集合资金信托计划”（下称盛藏财富·复文），拟募资3亿元。

　　北京信托一位尤小姐告诉记者，该信托将主要受让当代集团拥有的艺术品集合收益权，这批艺术品的估值约6.7亿元，而其融资所得资金用于发展当代集团文化产业。

　　按照盛藏财富·复文的计划书中描述，这批质押艺术品的估值定价主要是“来自名家鉴定，而占藏品绝大多数的当代书画则均为参展作品，来源清晰可靠，估值贴近市场价格。”

　　用益信托工作室理财分析师雷雯雯日前告诉记者，艺术品价值评估的风险主要来自于国内市场尚无艺术品价值评估的统一标准体系，目前艺术品价格评估只能依靠所谓的专家和大机构，人为主观性较大，导致艺术品市场乱象丛生。从我国部分当代艺术品在国内外各拍卖行公开交易的数据来看，一些艺术品在两年间价格可以翻三、四番，更有一些作品的估价在一年间常常有数十倍的增长，这表明艺术品估价等中介环节尚缺乏规范。如果企业串通专家、信托公司，虚增艺术品价格也并非不可能。

　　记者了解到，在信托计划这条利益链上，信托公司往往在追求高收益的情况下，正是利用这种不透明的交易制度，才能够联合交易方虚抬艺术品价格，扩大艺术品信托融资规模，并以此获得不菲的收入。

　　上海某信托公司一位徐经理告诉记者，信托公司赚钱方式基本上是固定费用和浮动费用两种，也有收益分成的方式，这要看具体的信托计划和项目盈利模式，会略有不同。但是信托规模越大，收取的费用就会越高。

　　形同虚设的投资顾问

　　按照操作方法来看，目前国内的艺术品信托大致可以分为融资类、投资类和管理类三种模式。

　　“长诚1号和复文信托都是属于融资类的，相当于质押融资。”雷雯雯告诉记者，融资性艺术品信托由于将艺术品打折质押或有第三方担保，风险要小于投资性艺术品理财产品，“投资顾问往往在其中扮演很重要的角色，但是也不乏自卖自唱者。”

　　上述徐经理日前告诉记者，就跟证券投资类产品一样，艺术品信托也会有一个投资顾问，主要是对于艺术品的价值作出鉴定，提出投资建议。

　　据记者了解，在信托计划成立的整个过程中，信托公司和投资顾问一起组成的投资决策委员会发出指令，去购买艺术品。

　　虽然信托公司和投资顾问都尽可能地降低估值风险，但是由于现在并没有一个公认的比较权威的机构进行艺术品鉴定和估值，《信托公司集合资金信托计划管理办法》并没有对投资顾问作出明确的职责约定或关联规避，这方面蕴含的风险也是不容忽视的。

　　2011年9月上旬刚刚成立的“国投信托·飞龙艺术品基金15号集合资金信托计划”规定：投资顾问中国嘉德国际拍卖有限公司为华宇世纪的回购义务提供无条件不可撤销连带责任保证担保。

　　表面上来看，风险都由投资顾问承担了，但实际并非所有的投资顾问都能控制风险。

　　记者注意到，盛藏财富·复文的此次投资顾问是厦门拓文文化传播有限公司（下称厦门拓文），而厦门拓文则是当代集团旗下的子公司。

　　也就是说，本应作为独立第三方来对当代集团质押的艺术品进行判别并提出投资建议的厦门拓文，居然是委托人的子公司，这种关联关系的存在让投资顾问这一角色形同虚设。

　　对此，上述北京信托的尤小姐则表示，厦门拓文和当代集团都承诺信托期限届满时以约定价格赎回信托计划投资的艺术品收益权，“如投资顾问和赎回承诺人不按期履行补足义务，则受托人有权处置质押品。 ”

　　雷雯雯告诉记者，厦门拓文在这份信托计划中作用不是对艺术品投资提出建议，而是作为第三方提供差额补足，“投资顾问只起到增信的作用，因为这个产品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品信托，充其量就是个融资产品。”

　　但是一位律师则告诉记者， 投资顾问只是在注册资本范围内承担有限责任，“如果厦门拓文的注册资本只有1000万，但是这个信托项目募集金额有3个亿，那剩下的2.9亿他就赔付不了。艺术品很多都有泡沫成分，大部分人做艺术品的目的都是炒作投机。因此，投资顾问的角色就很重要，它应当起到保护信托投资者的作用，但是如果是委托人的子公司，这个保护从何谈起？”

　　资料显示，宝腾一号的信托计划资金将用于在艺术品拍卖市场、零售市场或份额交易市场购买投资决策委员会指定的书画类艺术品，通过在信托期限内以拍卖转让等方式处置艺术品实现收益。宝腾一号的投资顾问是北京雅盈堂

　　文化发展有限公司（下称雅盈堂），其注册资金为1000万元，而宝腾一号的募资规模达到3.4亿元，一旦出现违规风险，雅盈堂最多承担1000万元的责任。

　　“这不可能，信托计划的风险都是衡量并可控的。”不过，尤小姐表示，任何投资都是有风险的。

　　徐经理告诉记者，投资顾问还承担着判别艺术品来源的责任。

　　但是，华澳国际信托的王小姐并没有问及记者手中的这批“明版线装古籍”的来源，只是表示可以带部分实物或照片到公司面谈。

　　当记者致电北京一家大型信托公司时，一位项目执行经理则表示一般融资方都需要提供艺术品的来源资料，“如果你是购买或者拍卖得到，那么必须提供相应的原始材料。”

　　记者表示这批书是祖上传下来的，并没有受让凭证，上述信托经理则表示记者应当签写一份保证材料，保证书籍来源的真实性，并与信托公司无关。

　　一位业内人士告诉记者，目前信托公司发行艺术品信托，大多都不会去仔细审核委托人这批艺术品的来源，“估价基本上就按照近期拍卖公司的平均水平，或者委托投资顾问进行评估。这里面的风险就是，价格泡沫高估，艺术品这种东西又没有合理的估值方法，你说值2000万，我说值3000万。这操作起来主要还是看和信托公司如何谈。”

　　“其实这个风险还是要控制的。”雷雯雯表示，如果艺术品是偷盗而来，仅仅签署保证材料是无法控制风险的，“一般来说，信托公司都会有投资顾问来验证艺术品的来源，但是也不排除双方暗箱操作的可能性，毕竟现在还没有这方面的监管方案。”

　　谁来保管艺术品

　　艺术品信托最终要兑现价值需要将所投资的艺术品变现。艺术品变现是个系统问题，涉及时间、鉴定、渠道、保存、市场大环境等各方面因素，哪一个环节出问题，都会影响藏品变现。

　　那么，信托计划成立以后，谁来保管这批艺术品呢？

　　对于记者的这批“明版线装古籍”，上述华澳国际信托王小姐表示公司不会保管，“还是你们自己保管，我们只拿走库房钥匙。”

　　这一所谓“控制风险”的做法已经在华澳·长诚1号上使用过，徐建刚质押给华澳国际信托的这批艺术品还是保管在其控制的“上海刚泰文化发展有限公司下属的刚泰美术馆”，而华澳国际信托仅仅是和刚泰集团共同持有门禁钥匙。“我们会定期对艺术品的保管进行检查的。”上述王小姐表示公司没有地方保管艺术品。

　　上述信托业内人士向记者透露，在目前银根紧缩、贷款艰难的情况下，来信托公司变相融资的企业越来越多，为了能够融到更多的资金，企业往往会联合信托公司、拍卖公司或者评估机构来高估艺术品的价格，“高估的风险不在艺术品，而在其融资项目的盈利情况。如果两年后，项目赚钱了，企业回来把款项一还，大家皆大欢喜。但是万一这融资项目亏损了，企业没钱还款，其中的风险不言而喻。信托公司只能拍卖这批艺术品来保证信托投资者的利益。但是如果这批艺术品当初的估价是具有泡沫的，那风险就大了。”

　　北京一家刚刚发行了艺术品信托的负责人则告诉记者，其实没有人真正关心艺术品的真伪或者泡沫，“现在艺术品概念很火，市场上受欢迎，信托公司当然要发艺术品信托来赚钱。只要企业融资项目盈利情况良好，抵押物价值相当，赝品的连带担保责任明确，信托公司一般都会给发行的。”

　　和刚泰集团一样，“盛藏财富·复文”的艺术品将由北京信托委托厦门复文美术馆保管，存放于专业保管库，防范艺术品保管风险，而厦门复文美术馆隶属于当代集团。

　　由此产生一个疑问：如果持有门禁钥匙的一方在信托计划中途利用赝品换取了真品，谁来对这个风险负责？

　　华澳·长诚1号对此的规定是“次级受益人对艺术品真迹做承诺，若标的艺术品被鉴定为赝品，次级受益人承担全额赔偿责任，刚泰集团为赔偿连带责任担保；若艺术品发生灭失导致信托财产发生损失的，上海刚泰文化发展有限公司及刚泰集团承担全额赔偿责任，”

　　北京信托尤小姐也向记者表示不用担心，“假设当代集团的艺术品全是假的，也没有关系。当代集团还质押了持有的6240万股ST当代（000673）股票，光是市值就接近5个亿，风险是可控的。“

　　记者了解到，盛藏财富·复文的信托期间为“2+1年”，满2年设开放期，1年后可提前结束。ST当代已经连续两年亏损，一旦2011年继续亏损就有退市风险，一旦退市，ST当代变现的可能性就会很小。

　　截至2011年6月底，ST当代亏损1636万元，那么谁来保证其能在今年获得盈利呢？如果不能盈利，谁能控制其退市的风险？而这一切，盛藏财富·复文的信托计划书里只字未提。

　　宝腾一号的计划书显示，雅盈堂购买的艺术品将保存在自己定制的艺术品仓储空间，由专业化团队为艺术品提供专业的护理。

　　但是，即使是这样的设置，也充满疑云。谁来保证雅盈堂购买艺术品的真实性？谁来保证存在其艺术品仓储空间里的就一定一直是真品，保管过程中没有偷梁换柱？

　　虚抬价格的最后环节

　　目前，艺术品信托市场的发展受到环境的制约。

　　雷雯雯告诉记者，首先，缺乏一个公认权威机构对艺术品的真假进行鉴别，这使得金融机构在投资或在艺术品抵押融资时举步维艰，艺术品的真伪很难鉴别。其次，现行法规下制假的惩罚力度低，市场也不规范，这使当前的艺术品市场鱼目混珠、真假难辨。“最后，虽然目前有很多机构提供艺术品的鉴别服务，但其权威性常受到质疑。这就使得中国书画、古玩等等艺术品在国际市场销售不畅，价格不高，另一方面也影响了艺术品信托投资、艺术品抵押等金融业务的发展。”

　　这样的环境就容易给原本就不够透明的艺术品拍卖市场滋生出更多的价格泡沫，管理类艺术品信托更是利益链上最不可控的风险。

　　用益信托工作室对管理类艺术品信托的解释是“通过签约艺术家，然后进行推广炒作，提升艺术家的升值空间，最终获利退出的一种信托模式。”

　　上海信托“香花石系列·中国新绘画艺术品投资信托计划”（下称香花石信托）就是这种管理类型的艺术品信托，其没使用行业内管用的回购方式，而是采取类基金化模式，以投资的理念作为艺术品信托的设计基础，以艺术品市场发展规律作为产品管理策略，运用基金化的模式体现投资的真正价值，即不约定预期收益率，由投资者承担市场风险和收益。

　　具体而言就是通过低买高卖，5年到期时清盘，所得收益根据信托文件的规定归投资者。这款产品也有些类似于管理型信托，提升当代艺术家的升值空间。

　　由此可见，香花石信托要求信托公司依靠管理能力去提升财产的价值。但雷雯雯认为这种模式的运作过程并不透明，为了保证投资收益，有可能出现艺术品信托买断某位艺术家的作品，然后采取各种营销方式为其推广包装以拼命提升其名气，借此抬高其作品的市场价格，“这其中的价格泡沫，是没有人知道的。”

　　徐经理告诉记者，大多数艺术品信托的最终盈利模式是通过拍卖会将艺术品变现才能实现收益。

　　江苏一家拍卖公司负责人告诉记者，虚抬价格是多数拍卖公司和买卖双方暗箱操作的常见手法，“这是常用的伎俩，一是吸引眼球，二是给下次拍卖打好价格基础，等待真正的买家出现，所以用拍卖价格来衡量艺术品的价值是很不科学的。不过，现在也的确没有能衡量艺术品价格的标准，只要和拍卖公司谈好，虚增价格是很容易的。”

　　由于缺乏对艺术品本身身份、艺术品交易人等信息进行统一登记的信息平台，也缺乏对艺术品市场统一管理的监管机构，在艺术品信托利益链中，拍卖公司扮演了最后的定价角色。

　　“例如管理类信托，信托公司和拍卖公司谈好，故意虚增某个不知名画家的作品，一旦有买家购买，那么持有信托的投资者就会得到回报收益。那么，以后这个信托公司再发第二期、第三期产品，这些人就会继续购买，如此循环，无形中就虚增了艺术品的价格。”上述拍卖公司负责人坦言，这是业内的公开秘密，“你没有看出来，什么地方拍卖行业火爆，什么地方艺术品信托就多吗？”

　　数据统计显示，2011年上半年艺术品信托发行地主要集中在北京和上海，而2010年艺术品信托发行全部为北京。可以看出目前艺术品信托市场还带有一些地域性特征。大部分产品在北京发行的主要原因是，依托北京作为经济政治中心和文化艺术中心的地位，以中国嘉德和北京保利为首的北京拍卖行，占据了国内拍卖行业的大半江山，大部分艺术品信托也多由北京的信托公司与艺术机构合作发行。

　　“规范艺术品估价等中介环节，是目前艺术品信托市场必须解决的问题。”雷雯雯告诉记者，艺术品信托未来会逐步从融资类产品转向投资类和管理类产品，因为只有管理型产品才是信托的本源业务，“但是如何监管，目前没有任何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