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联合国贸发会议组织秘书长素帕猜：人民币作为潜在全球性货币将继续走强

　　周佳

　　转眼间，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已经十周年。盘点中国这一路的足迹，充满了酸甜苦辣。那么未来中国的国际贸易路在何方，中国又该承担怎样的国际责任呢？为此，《第一财经日报》日前专访了联合国贸易和发展会议组织秘书长、世界贸易组织前总干事素帕猜·巴尼巴滴（Supachai Panitchpakdi）。素帕猜高度评价了中国在国际贸易上的经济实力和国际作用，认为“中国已成为全球经济增长的主要来源之一；事实上，它已经对新兴的全球经济复苏至关重要”。

　　素帕猜同时看好人民币的走势，“人民币作为一个区域贸易结算货币和潜在的全球性货币，将持续走强。随着中国国际贸易的不断扩大，我可以预见，人民币将被用来作为一揽子货币中的一部分，这个一揽子货币将作为一个新的全球储备货币。”

　　中国投资面对更高标准的审查

　　第一财经日报：你认为中国将来在投资、贸易、货币政策和国际援助方面有哪些国际责任？

　　素帕猜：让我从投资领域讲起，中国作为国际投资来源的角色将大幅度提高。近期的发展趋势证明了这一点：中国企业在海外的投资成倍上升，从2003年的28亿美元迅速增长到2010年的680多亿美元。虽然中国对外直接投资额在全球而言，仍相对比较低，但中国在2010年已经超过日本，成为第五大对外直接投资母国。

　　因此，不可避免的是，随着中国企业在海外寻求保护自己声誉和进行各类活动，中国在国际投资中的责任也随之增长。中国投资者目前可以在世界上每一个角落被发现，与发达国家的投资者一样，他们就投资的影响而言，肩负巨大的责任。国际投资水平的不断提高，也提高了人们对这类投资可靠经营的预期。这将意味着中国的投资面对更高标准的审查——国际利益相关者将期望投资是按照国际标准进行的，无论是在企业社会责任、会计、劳动、环境或其他领域。

　　谈到贸易和货币政策，最近有一种倾向，假设全球再平衡的责任很大程度上在于中国。大家注意力都集中在人民币升值上，而事实上，全球贸易和金融失衡的长期解决方案是一种集体责任，需要采取多边行动。

　　我们即将推出的年度贸易和发展报告中，对如何能在货币走势方面组织多边行动，比以往任何时候提供更多的细节。我们提出一个平衡的汇率系统，它既不是像布雷顿森林体系（Bretton Woods system）那样有固定的汇率，也不像目前以市场为基础的系统那样完全自由浮动。相反，我们建议汇率将根据国家之间有差异的利息或通胀被允许浮动。这种机制将被定义为政府与政府之间的协议。当货币升值或贬值超过协议幅度的危机出现时，中央银行的干预（也包括可能的区域金融介入）将被命令执行。

　　日报：中国公司在投资谈判、信息透明度和社会责任上面临怎样的挑战？

　　素帕猜：在投资谈判中，一些中国公司仍然面临着适应国际规则的挑战。例如，中国公司在进行交易之前，有时缺乏在某些国外市场的经验。这方面的后果之一是要么竞标奇低，要么在并购中支付一笔比投资估值更高的价钱。

　　在企业社会责任（CSR）和透明度方面，首先应该说，中国企业往往是在较难的行业和艰苦环境中投资。由于中国是对外投资的后来者，许多“低挂的水果”已被来自其他国家的公司采摘，还剩下的项目往往带着投资风险和社会责任方面的挑战。

　　由于中国企业的国际化，他们正越来越多地遇到与企业社会责任相关的问题。许多中国投资者也都采用了企业社会责任的国际标准（例如植入联合国全球盟约），不过，在这方面还有很多可以做。

　　日报：中国的国际发展应该集中在哪些领域？

　　素帕猜：在发展的影响方面，中国国际投资已经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中国企业的技术和产品，往往比发达国家生产的同类产品更适合发展中国家的需要。中国公司参与了很多基础设施项目，这支持了当地发展，他们还能够做到较低的成本。中国公司还在很多其他领域支持发展，如在当地的生产和出口加工，这有时会涉及技术转让和技术援助。

　　中国也为发展中国家提供有吸引力的出口机会，特别是最不发达国家。它充当了许多发展中国家的制造业中心。自2008年以来，对于大多数位于非洲的最不发达国家，中国已经超过了欧洲联盟，成为他们最大的出口市场，吸收其出口的23%。

　　中国对全球经济复苏至关重要

　　日报：你对于中国公司在国际贸易中的风险如何看待？

　　素帕猜：随着中国经济的持续增长和中国企业的日益国际化，很可能在规则和惯例不同的国外市场会出现一些新的挑战。虽然国际化对中国和中国企业有好处，它也有负面的风险。

　　此外，作为世贸组织成员，中国企业极有可能面临影响其出口的贸易措施。例如，在2010年有66例反倾销和反补贴的决定，影响中国出口71.4亿美元。其中特别有43个反倾销措施以及其他非关税措施由发达国家发起。

　　日报：中国的优势在哪里？

　　素帕猜：中国对我来说，引人注目的是，自全球经济危机后，中国如何能在全球衰退的时候，一直能够保持强劲增长。此外，政府在经济中注入了大规模的刺激方案，在其2008年国内生产总值占7％。这笔钱中很大一部分（也许高达40％）用于资助基础设施项目，它不仅创造了就业机会，而且也对经济转型做出贡献。不像许多其他实施刺激措施的国家，中国没有由于这个政策而使国家债台高筑。这当然是一个经济实力更明显的迹象。

　　全球经济危机以来，许多发达经济体都经历了低迷的增长期，因此，中国已成为全球经济增长的主要来源之一；事实上，它已经对新兴的全球经济复苏至关重要。这个角色也产生了积极的区域性影响，包括那些在贸易上依赖中国的发展中国家，这正如前面提到的。因此，一般来讲，中国的优势已经成为全球南方发展中国家的一种优势。因此，中国可以成为全球经济变化的代理人。特别是，它可以利用在金融上的优势，例如在亚洲与东盟，和其他参与“清迈倡议”的地方。

　　中国也已在可再生能源技术的制造和出口方面成为全球领先者，它已建立了先发竞争优势，这将使中国在未来几十年中获利。国家是否需要适应气候变化已经不再是一个争论：这个过程已经开始，中国是率先垂范。事实上，许多欧洲企业就这个领域在中国投资，同时也有企业把它们的相关制造业搬到中国。

　　中国今后将要以内需来拉动

　　日报：今后十年，中国国际贸易政策和金融政策会有何变化？你怎么预期？

　　素帕猜：虽然金融领域的预测是臭名昭著的有问题和不准确，但肯定可以想象的是，人民币作为一个区域贸易结算货币和潜在的全球性货币，将持续走强。随着中国国际贸易的不断扩大，我可以预见，人民币将被用来作为一揽子货币中的一部分，这个一揽子货币将作为一个新的全球储备货币。

　　在贸易领域，有两个引人注目的趋势看起来一定会继续。首先是亚洲逐步上升的区域一体化，也包括更多的全球南南合作。

　　第二个趋势是，中国将吸引更多的外国投资，这将推动其出口产业。然而，作为一个寻求提升产业链，向更成熟产品和服务方向发展的国家，它将更加融入现有的全球价值链，也将越来越多地成为新的全球价值链，而且往往集中在南半球。

　　中国乃至全球都已经认识到一个出口导向型的增长模式未必可以长期保持可持续性发展。在中国沿海城市的出口导向型制造商都因为劳动力成本的上升，已经开始重新审视传统的生产战略，有更强的利益激励他们搬迁到中国内地去生产。

　　中国企业也需要把重点放在供应国内市场和为政府提供服务，这能长远地有助于重新平衡经济，减少出口的依赖，确保它不太容易受到外部贸易和需求的冲击。尽管中国的GDP保持平均每年8％的速度增长，中国的消费占GDP的比重却一直在下降。似乎包括中国决策者在内的人已经有一种共识，中国的增长今后将需要以内需来拉动，而不再是依赖出口来拉动。这意味着工资占国民收入的份额要稳步上升，以及进行养老金、住房和卫生保健系统的改革。

　　素帕猜简历

　　●1946年5月30日出生于泰国曼谷，泰国著名经济学家。

　　●素帕猜在荷兰经济学院接受高等教育，并在该大学先后获得经济、发展和规划硕士学位，经济规划和发展博士学位。

　　●1974年在泰国银行研究、国际金融和金融机构监管部门开始职业生涯。

　　●1986年当选为泰国国会议员，同时还被任命为泰国财政部副部长。

　　●1988年被任命为泰国军事银行(Thai Military Bank)董事和顾问，其后担任该银行总裁。

　　●1992年担任参议员，同年出任专职负责国家制定经济和贸易政策的政府副总理。

　　●1994年代表泰国出席在马拉喀什举行的世贸组织乌拉圭回合协议签字仪式。积极参与发起区域性经济活动协议，其中包括亚太经合组织(APEC)、东盟(ASEAN)和亚欧会议组织(ASEM)。

　　●1999年9月当选为世界贸易组织总干事，于2002年9月1日正式就职，成为第一个来自发展中国家担任这一职务的人。 此前，曾任泰国副总理兼商业部长。

　　●2001年被瑞士洛桑国际管理发展学院聘为客座教授。

　　●2005年9月，接替巴西人里库佩罗，就任联合国贸发会议组织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