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率摩擦美中上火

　　本报记者 张子宇 实习生 张愉

　　62:38，来自纽约州的民主党参议员查尔斯·舒默(CharlesSchumer)和南卡罗来纳州共和党议员林塞·格雷厄姆(LindseyGraham)露出了胜利的微笑。2011年10月11日，美国参议院在一片争议声中通过了《2011年货币汇率监督改革法案》。在这份编号S.1619的法案封题下面写着，“本法案用于为那些被错误估计价值的货币提供判断，要求以行动修正这些错判”。众人皆知，这份充满激烈措辞的政治文件直指中国的人民币。

　　对此，中国反应强烈。外交部发言人马朝旭表示，中方已经多次阐明在人民币汇率问题上的政策，并表明了坚决反对美国会参议院有关人民币汇率议案的严正立场。这项议案以所谓“汇率失衡”为名、行保护主义之实，严重违反世界贸易组织规则，不仅解决不了美自身经济和就业问题，到头来只会严重干扰中美经贸关系，干扰中美两国和国际社会共同推动世界经济强劲复苏和增长的努力。

　　而中国总理温家宝则表态称，目前贸易投资保护主义明显抬头，给世界经济的复苏蒙上了阴影。他说，要想驱散全球经济的阴霾，国际社会必须坚决抵制贸易保护主义。

　　自2010年9月人民币汇率风波以来，差不多一年之后，中美两国在汇率问题上再次激烈交锋。在欧洲深陷债务危机、美国经济复苏不利的情况下，这种碰撞无疑加剧了人们对世界经济的担忧。

　　汇改法案年内或将通过

　　尽管来自肯塔基州的参议院共和党领袖米齐·麦康奈(MitchMcConnell)反对这项法案并组织本党进行杯葛。但法案还是以压倒性优势通过了，这在近期党争剧烈的美国国会是少见的。

　　中国媒体对舒默不会陌生，在去年的那场汇率风波里，舒默就是“制裁中国派”的主力。那次相关法案没有在国会中通过，但是舒默这次终于卷土重来，初战告捷。

　　和过去相比，舒默的这次胜利非常显著，他不但得到了大部分民主党参议员的支持，也有一部分共和党议员倒向了他，在参议院形成了“统一战线”。俄亥俄州参议员、在反对汇率关税的小布什时代任美国贸易代表的罗布·波特曼(RobPortman)支持该项法案。而阿拉巴马州参议员杰夫·塞辛斯(JeffSessions)尽管一贯反对保护主义，但这次他也一反常态，还帮助挫败一部分共和党参议员阻止对该法案举行投票表决的努力。

　　来自制造业大州的议员们成为了支持法案派的干将，甚至对于某些共和党人也是如此。“我不相信美国如果没有制造业基础后还会有什么中产阶级。”阿拉巴马州的共和党参议员杰弗·赛森说，“我们要站直了，在一场公平竞赛中得到我们应得的。”

　　参议院通过的法案将要求对那些美国认为蓄意扰乱其本国货币汇率水平的国家施加压力，将把此类压低汇率的行为纳入征收所谓“反补贴”关税的范围。和以往相比，这次通过的法案将要求美国商务部在计算所谓的“反补贴关税”（征收对象是被视为得到政府补贴的进口商品，比如中国的鞋或者成衣）时，采用估算的汇率低估幅度。这比以往的汇率提案（对所有中国输美产品征收统一关税）多少要温和一点。

　　舒默在提交法案时表示：“中国在汇率问题上半真半假和失信的过往记录，使得通过这一法案成为经济上的当务之急。两党将共同努力，今年内通过这项法案，将其送交总统签署。”

　　参议院金融委员会主席马克斯·鲍卡斯(MaxBaucus)表示，中国多处打破世界贸易规则，压低汇率只是其中之一。“这个法案向中国发出了一个重要的信号，”他说，“中国必须停止藐视规则的行为，其中终止对汇率的操纵是重要的一步。”

　　该法案在参议院通过以后，立刻引发了美国国内许多截然相反的声音，配合着即将到来的美国总统大选和浩浩荡荡的占领华尔街运动，使得政局看起来更加混乱。

　　共和党总统竞选提名战的唯一领先候选人里克·佩里(RickPerry)就反对此法案，而在2008年与奥巴马角逐美国总统的米特·罗姆尼(MittRomney)则表示支持。他在上周进行的一次共和党总统候选人辩论中，指责历届美国领导人“被中国人耍了”。

　　值得注意的是，该法案的支持者中还有通常倡导美国对华展开建设性接触，而不是与之对抗的前美国驻华大使洪博培(JonHuntsman)，不过他也警告说对中国实施侮辱性惩罚可能引发贸易战。

　　对华政策争议四起

　　对于该法案，白宫持有一种明显的反对态度，许多贸易律师认为，若中方在世贸组织发起法律挑战，该法案将暴露出脆弱性。除去美国国内和中国的反对，在国际上也不乏质疑之声。

　　但在美国以外，质疑之声构成了主流。“很明显美国想要推动中国加快人民币升值步伐。但不管是目前还是将来，这都是毫无意义的努力。”英国《金融时报》点评，“全球第二大经济体绝不会任人摆布，尤其不会听命于全球最大经济体。”

　　“美国的议员们并没有真正理解汇率和国内经济之间的关系，他们单纯认为中国汇率低，所以中国就在操纵汇率，让美国流失了大量的就业岗位。但问题在于美国的失业问题和外贸没有关系，很多政客把这个混为一谈，指责中国的外贸竞争，这是完全不合理的。”香港中文大学商学院学者张伟华博士接受时代周报记者采访时称，“美国在上世纪90年代开始，就把许多工业都外包出去了，留下处于高端的服务工业。要拯救美国就业唯一的方法就是鼓励美国人多消费，刺激服务业。两轮的量化宽松政策就是为了鼓励消费。”

　　英国剑桥大学政治与国际研究专业学者Kun-ChinLin博士对时代周报表示：“近期的经济史表明，要预测汇率变动的长期影响并不容易。日元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持续升值并对日本的出口竞争力造成决定性的损害。中美贸易不平衡，中国方面的问题是由中国在大量领域的综合优势决定的，华盛顿当局恐怕对此是无能为力的。”在1985年签订《广场协议》后，日元价值在两年内几乎翻了一番，可一直到现在，日本依然拥有强大的出口。

　　“美国的主要贸易赤字还是源于其工资水平太高，导致美国的制造业没有竞争力。所以即使中国对美国的出口少了美国也无法解决贸易逆差问题。比如在纺织品这个方面，现在越南已经逐步在取代中国的位置，所以无非就是没了中国，却由另外一个国家填补对美国的出口。美国如果想改变这种窘迫状况，只能学会勒紧裤带过日子。所谓勒紧裤带过日子就是要把美国的工资水平降下来。”中国银行首席经济学家曹远征对时代周报如是说。

　　上海国际问题研究中心金融贸易室主任查晓刚分析指出：“从老生常谈的角度，中美贸易不平衡是整个国际经济产业不平衡导致的。中国现在的定位就是世界工厂。如果我们从历史的角度看，美国对整个东亚贸易区在过去15年是在缩小，但同时对中国在扩大，对东亚的贸易逆差占美国整体比率是在下降。这点就反映了中国在出口占优是一种客观历史条件发展的结果。”

　　人民币汇率渐趋平衡

　　在中国官方提出强烈反对的同时，作为央行的中国人民银行发出声明表示，人民币的汇率正逐步地达到一个更加平衡和合理的水平上。实际上就人民币应有的合理汇率，美国议员们的愤怒并不能得到广泛共鸣。

　　“人民币目前的汇率在一个合理位置上。”张伟华谈道，“汇改以后，随着经济增长，人民币一直在慢慢升值。不可能一下子让一种货币升值10%-20%。每年3%-4%的增长已经是一个合理的幅度。目前世界经济的问题主要是欧洲和美国自身的困境，如欧债危机，而非贸易问题。”

　　Kun-ChinLin认为：“中国采取的是固定汇率制而非浮动汇率制，所以包括我在内没有任何人能够说现在的人民币汇率是不是‘正确’的。因此问题政治性地转移到美国能否通过迫使北京调整人民币的汇率来向中国转嫁经济滑坡代价。从短期上说，中国的出口商们将蒙受损失。”

　　暨南大学经济学院副院长杜金岷教授认为：“合不合理要看站在谁的立场上，总的来说人民币汇率是在一个合理的水平上。如果站在中国经济发展的立场上来说，不能接受大幅升值。但对美国来说，目前的汇率水平也是不利的。不过现在中国对汇率所采取的态度是好的，是依据中国的产业结构（对外出口加工型）和经济的转型升级现状（也就是中国的经济国情）的。理论上来说，考虑到中国的外汇储备和中美贸易顺差，人民币还有一定的升值空间。”

　　长期以来，人民币的汇率一直盯着美元，相关汇改从2005年开始。当年6月，人民币首次与美元脱钩，而7月中国首次允许人民币升值。到现在人民币兑美元汇率已上升30%。虽然这不及同期日元兑美元44%的升幅，但却远高于欧元兑美元10%的升幅。而自2005年7月以来，英镑兑美元汇率下跌了12%。

　　“从经验来看，由于中国劳动力水平的提高，人民币确实有升值的倾向。”中国银行首席经济学家曹远征接受时代周报采访时表示。

　　中美贸易战尚有悬疑

　　每天上午9时15分，中国人民银行都会发布人民币汇率参考价，而境外的人民币兑换则根据这个价格作简单浮动。10月10日，人民币兑美元升值0.6%，这是6年来最大单日涨幅。但在第二天，即法案通过的那天，人民币在午后交易时段下跌0.4%，之后几天一直微跌。“我们会把这个称之为一种‘赌气’。”某国有银行巨头在香港的资深从业者KamirWang对时代周报记者透露。

　　对于他们来说，每天在等待人民银行发布的这个汇率参考价是一个不可缺少的习惯。“那个法案以后我们都特别关注，倒不是因为我们担心这个法案最终会通过。而是中国方面会对此作出一些‘反应’，那就是人民币国内参考汇率的微跌。”Kamir表示。对于人民币的走低，美国《华尔街日报》认为，这暗示中国对美国参议院通过人民币汇率法案不满。

　　曹远征则认为不能如此来解读微升和微跌。“因为有效实际汇率并不是光由人民币和美元的比值来决定的。”“人民币的走低只是一种市场的供求关系造成的。中国政府尚未有明显的报复措施。关键还是要看这个法案在众议院的表决情况和总统奥巴马的态度。”张伟华也表示。

　　该法案虽然在参议院通过，但是主流舆论认为其即将到此为止。查晓刚分析：“这条法案如果要成为法律，必须得到众议院通过。在美国一个法案要成为法律，必须在参众两院都得到通过，还需要美国总统批准。现在众议院议长是共和党人，共和党是倾向于自由贸易，所以众议院肯定要搁置这个法案。我觉得不至于会到奥巴马这一级。不过如果真的到需要奥巴马批准的层次，也就把中美贸易的议题直接推给总统，这在即将到来的美国大选中对他是不利的，奥巴马的压力就大了。”

　　美国《纽约时报》认为：“共和党议会领袖们，尽管一直在公开批评中国的许多政策，但是他们在汇率问题上的态度是坚决的，那就是反对这些涉华法案。他们反对这个是因为他们担心这些引发和中国的贸易战，增加美国国内商品的价格和损害这两个大国之间的关系。”而中国，不但是美国最大债权国，也是美国最大的贸易伙伴。

　　“实际上中国在上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以后，由于中国产品的廉价，对美国的出口是帮助美国维持一个低的通胀水平，美国对中国产品的需求也是非常全面。”张伟华分析，“如果中国被定义为汇率操纵国，后果很明显就是美国会对中国商品课以重税，我估计加20%的税。所以中国出口到美国的产品都加税20%。这对普通美国人来说肯定不是一个好消息，因为除非你不买中国货，否则支出也大增。另外中国肯定也会采取反制性的关税报复措施。无疑美国的做法将会违反WTO的自由贸易原则，而贸易战的结果将是两败俱伤。”

　　正在人民币汇率争端愈演愈烈之时，中国公布9月贸易数据，显示顺差连续第二个月收窄。中国9月份出口较上年同期增长17.1%，增幅小于8月份的24.5%，也低于预期中的20.3%。9月份进口则较上年同期增长20.9%，增幅也小于8月份的30.2%和经济学家的预期中的23.7%。英国路透社认为，这表明中国外贸更趋平衡的同时，亦可从经济层面纾缓人民币升值压力，降低中美贸易战一触即发的风险。

　　温家宝也表示，中国将通过扩大进口、稳定出口来努力平衡国际收支。他预计今年中国贸易顺差占国内生产总值(GDP)比重将降至3%以下。

　　中国企业态度坦然

　　“我们的客户是宜家，当汇率发生变化的时候，宜家也会做一些价格调整以补偿我们。”苏州某灯具制造厂商的负责人杨迪告诉时代周报记者。对于中美之间的汇率争端，经历了多年大风大浪的许多出口企业已有点见怪不怪了。对他们来说，提高质量和扩展渠道，比无助的担心受怕更重要。

　　“其实中美关于汇率的争端不仅仅是一经济问题，更是一个涉及到一个政治、意识形态和军事等更加宏观层面的问题。关于人民币的汇率博弈，不会到此为止，以后还会源源不断地出现。为了制衡这个问题，从中国自身的角度出发，在经济上不要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面，比如依然要继续扩大内需，完善拉动内需的需要制度，另外就是扩大海外市场，比如东南亚、拉美和非洲的市场。只有这样，才能削弱美国在汇率问题上做文章的基础。”杜金岷认为。

　　杨迪的灯具制造厂有20多年历史，是家族企业。一开始只是做内销，做灯罩供应给国内的一些宾馆。通过自己的积累，慢慢地在贸易公司一类的帮助下，接到一些外单，到最后发展到跳过中间商直接从外商拿单。一开始外商每次都要来工厂很认真地验货，随着合作的时间和新信任的积累，这个步骤后来免掉了。除了宜家外，他还有来自英国和日本的客户。

　　“汇率肯定会对我们的利润有影响。不过因为我们是做代工（OEM）的，所以外商会作一些适度的补偿。其实宜家也在其他国家用同样的合约工厂，比如据我了解他们在印度就有。但是外国（其他发展中国家）的产业链没有中国完善，中国工人的工艺和吃苦精神也优于其他国家，只要我们的产品能够满足他们，他们不会因为汇率的微调而放弃我们。”

　　而与杨迪相比，外贸商林贵则更加淡定。上世纪90年代中去英国打拼的这位浙江人，对于汇率已经有自己的应对之道。“英镑和人民币比值最大的时候是1比16，现在只有1比10多点。我要是受制于汇率，那早就垮掉了。”

　　不光做出口，也做进口，是林贵的策略。早年他的生意是从中国往英国卖东西，从吉他到刀剑，无所不包。而现在他已经习惯从欧美往中国进口货品。最近他看上的就是一款美国生产的轮胎凝固剂。“还有就是我们要保证自己有定价权，比如现在我从中国往欧洲进乐器，就由我来定价，人民币升了我就涨价，不影响我的利润。当然这是多少年市场积累的成果。”林贵自信地表示。

　　“代工嘛，只能在保证质量的情况下，寻求合理的利润。这点对生产者（中国）和买家（美国）都是一样的。当然对我来说还是希望人民币不要继续升值了，因为我们不是只有宜家一个客户，如果继续升值，其他客户未必能够和宜家那样作出合理的价格补偿。而且人民币升值得厉害，美国市场商品价格就会继续提高，美国人一定会高兴吗？”杨迪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