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陆群:纪委干部微博“赌官帽”
http://msn.finance.sina.com.cn 2011-10-27 07:01 来源: 时代周报本报记者 龙婧 特约撰稿 袁小贝 发自长沙
10月20日,网名为“御史在途”的湖南纪委预防腐败室副主任陆群在微博(http://weibo.com)发帖,称湖南省长沙县警方在今年4月拘留、殴打讨薪农民工,此事长达半年得不到妥善解决。他叫板长沙县委书记杨懿文和公安局局长曾卫国,“如果这些民工的诉求不合理,我立即辞职以谢天下”。
陆群说,此事发生于今年4月,当时他曾发“围脖”举报,对方找到他的上级领导,表示会进行妥善解决,但时隔半年,依然没有任何进展。
在陆群发出这条“围脖”的第三天,长沙县公安局公开发布信息,称陆群所提的民工讨薪被打一事,是民工因为薪酬未谈拢,以讨要工资为由阻止施工。
包工头何太雄并不认同这一说法。他说,2010年下半年,他们接了江苏南通三建公司“怡海星城”的木工活。春节前,他们结掉70%的工资回家过年,并约定来年继续干活。节后再回工地上时,只干了一天活,就收到停工通知。
“我们等了43天,项目部最后宣布不要我们干了,理由是队伍涣散,组织协调力不强。”何太雄无法接受这一理由,因为他们的工程进度是全场最快的,而且退场就意味着辛辛苦苦干了几个月,不但没赚到钱,还要赔进去20多万元钱。
何太雄说,从2月到4月,他们一直就误工费跟南通公司谈判。4月11日,他们又到工地跟南通公司谈判。何太雄称,他们只去了四五人,因谈不拢,跟对方发生冲突,对方报了警。赶来的警察提议,让其他工人一起来谈判。于是,他打电话叫来10来号人。“我们都是做木工的,很多人都在其他工地上,于是就带着锤子等工具过来了。”何太雄说,到齐后,他们被带到一个项目部的小院子里。
何太雄称,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因为院门被锁上了。他正要喊大家快跑时,就来了4辆车,其中2辆警车,几十名防爆警察跳了出来。
另一名民工陆国衡说,他们跟警察发生了冲突。随后,就被带到了派出所,并遭到殴打。陆国衡提供了一个细节,当时,他们中间有4名妇女,“如果我们蓄意闹事,根本不会带女人前往。”
陆群则表示,长沙县公安局的材料完全就是“用更多的谎言掩盖了真相”,“主要事实全系捏造”。25日上午,他在微博上宣布,“在国家整治这个公安局之前,我不会再跟其他黑社会组织过不去。”
10月25日,长沙县公安局在官方网站上挂出“欢迎媒体采访,将热情接待”的通知。对于前去采访的媒体,长沙县公安局局长曾卫国说,他们是按照正当程序出警。据他介绍,当时警方是接到南通公司的报警后才出警的。
曾卫国称,当时他们接到报警,过去后发现人数众多,对方又有工具,担心控制不住局势,才呼叫防爆警察。当时一共出动了30多名警察,强制带离闹事民工15人。曾否认了警察殴打民工这一说法,他承认,在强制带走过程中,双方发生肢体接触。
曾卫国说,民工身上的伤痕,应该是他们与南通三建发生冲突时被对方打伤的。“我们的确没有殴打民工,这一点当时的笔录作证。”他说,在强制带离的过程中,他们还有5名干警受伤,这一点,也有照片可以为证。
对于陆群发微博维权之事,曾卫国表示他不予评价,但还是建议他走正当渠道。
在这个事件中,陆群成为了最受关注的人物。不仅因为他下战书、赌官帽,也因为他纪委干部的身份。
陆群说,稍有“政治理想”的人,没有一个会像他这么去“出风头”。他这么做,是性格使然,求个心安。
“赌官帽”不是一时冲动
时代周报:听说你被找去谈话了?
陆群:不算吧。就是我的一位老领导,现在已经不分管我了,找我聊聊这个事情,没有批评我。他只是提醒我,要记住自己的身份是一名纪委干部,不是媒体,也不是自由撰稿人,有些事情还是应该走正常渠道,注意方法。
时代周报:这其实也算委婉的批评?你接受吗?
陆群:有些我是接受的,比如注意方法。
时代周报:民工讨薪这个事情,你曾经在4月份时发过微博,为什么现在要旧事重提?还要“赌官帽”?
陆群:4月份时,我发了“围脖”,出了比较大的反响,媒体密切关注。后来,长沙县做调查出了结论,找到我们领导,说不要炒作这个事情了,并保证尽力把这个事情做好,说有什么意见通过“长沙警事”提出。一方面,是领导对我们有要求,给他们改正错误的时间。另一方面,5月份去北戴河学习,没时间精力搞这个事情。
10月20日,又有民工讨薪在雨花区被打了,公安不管,当时我很感慨,所以发了微博。联想到4月份的事情,他们到我们单位来,说民工诉求不合理。想到这个,我就很烦躁,所以又发了一条。实际上,我表明我的态度,如果民工诉求不合理,我就辞职。
时代周报:这算一时冲动吗?
陆群:也不算。
时代周报:那你曾经想过事情的动静会这么大?
陆群:说实在话,这个是我没想到的。我没想到媒体会这么关注这个事情?
时代周报:这个事情你有把握保证你的结论是正确和合理的?
陆群:我自己做过调查,还拍了照片,那些民工都是我的乡亲,他们不会骗我。我发这个微博前,已经做了一个判断。当然,这个结论最后怎样,轮不到我来下,也不是我能下的。但我对自己还是有自信的。
时代周报:都是你的乡亲?据说,里面有你的亲戚和朋友?
陆群:我们都是老乡,往上600年,说不定还是一家人,里面的确有我的亲戚,但他损失很小。我根本就不避嫌。因为这个并不是我插手这件事情的原因,很多农民工遭受到不公的事情我都管。这个习惯,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帮农民工都帮了十多年了。我微博上说过,我还收留过蒙冤的警察一年时间,还收留过上访户三年时间。
政治不清明才会唤青天
时代周报:你这算是书生意气?
陆群:我是搞古典文学的。作为一个农民出身的人,我很同情这些弱者,尤其是农民。我自己是这么走过来的,心里太明白,这些人要申冤太难了。我们家族也有冤案,一样没有办法申冤。
我每次遇见那些上访的人,都会帮他们看看材料,有冤屈的,我会把材料收下来慢慢看,帮他们反映一下什么的,或者转给领导。
时代周报:为什么取“御史在途”这个ID?很多人觉得,这是你的清官情结。
陆群:我一直说,如果大家都在呼唤包公和海瑞,那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悲哀。只有政治不清明的时候,大家才会呼唤包公和海瑞。我并没有清官情结。我取这一名字,实际上是对古代御史制度的肯定。古代御史,很多是四五品官,但却能弹劾一品大员,我们现在的监察部门,是做不到的。
时代周报:我想问一下,你是什么级别?长沙县委书记又是什么级别?
陆群:我是副处,他是副厅吧?
时代周报:那他的官衔比你高,你还去批评他,而且是点名。这属于你的职责吗?
陆群:不是。他属于我们纪委监督,但不属于我的职责。我批评他,只是因为我看这个事情不爽,所以我要说出来,如果老去考虑这些,那就不要发声了。
时代周报:这好像不是你第一次点名批评在职干部。
陆群:肯定不是。我之前还在“围脖”上点名说过一个建设局副局长诈骗。我这样的事情干了有四五起了,(上世纪)90年代时,我就干过。那是某地的交通支队跟别人合伙制造交通事故讹钱,我去当地的小旅馆住了好几天,亲自调查,终于把他们举报了。那个时候网络不发达,不然放在今天肯定也是很轰动的事情。
时代周报:作为一个纪委干部,你算是比较高调的。
陆群:我做事做人都算比较高调的。但这种高调,来源于对事实的把握。
时代周报:你这种性格在体制内应该得罪了不少人吧?
陆群:这个肯定得罪很多人啊。打个比方,像杨懿文这样的县委书记,你跟他结下梁子,肯定不止得罪一个人。
时代周报:嗯,你这是得罪了整个长沙县。
陆群:不只是得罪了整个长沙县,另外,他还有自己的圈子啊,一得罪都得罪了。
时代周报:有没有领导觉得你偏执?
陆群:我这个人在单位是有争议的。可能有人的确觉得我比较偏激,不太听话吧。但我自己不觉得,我讲话比较自由而已。
时代周报:这些事情会对你的仕途有影响吗?
陆群:从面上来看,没什么影响。但也许有个提拔的机会,如果领导不喜欢你,你错失了,也许你以后的机会都错失了。而这个机会如果你抓住了,也许以后每个机会你都抓得住。
但也不一定,也许有些领导,就喜欢我这个性格呢。
体制内身份解决的事情更多
时代周报:你为什么通过微博来解决这个事情,而不是走体制内的渠道?
陆群:之前已经走过了,但效果不大。我只是揭露这个事情的黑幕,但为民工维权,我会走法律途径。
时代周报:你觉得你体制内的身份,对你解决事情有影响吗?
陆群:如果是通过体制内的渠道来解决这些问题,绝大多数都利用了自己的身份和职务的影响。还有些不是通过体制内的渠道,就跟我的身份没有任何关系。
时代周报:你计算过你解决的事情中,靠体制内的身份占得多,还是体制外的身份占得多?
陆群:应该是利用自己职务和身份的居多。利用体制外的力量,还是比较少的。比如涉及法院,你不能去干预司法,只有敦促法院去解决;比如你去找省高院,找院领导,院领导跟你熟悉,还是给你面子,给你批示下去,批示到某某厅。
时代周报:你的本职工作做得怎么样?
陆群:我的本职工作还是做得不错的。原来我在省纪委办公厅做综合信息工作,每年的考核不是全国第一就是全国第二,连续八年都是全国先进。但管闲事这个事情,还是牵扯了不少精力的。
时代周报:比如?
陆群:比如跟媒体的关系。他们认我,不是认我这个纪委的身份,而是我这个人。当然,他们最看重的不是纪检干部,这个跟我的职务身份没有关系。
时代周报:突然成为一个新闻人物,是不是会很有压力?我们知道,你以前只是在媒体圈出名,但毕竟那是一个小圈子,但现在是全国人民都在看着你?
陆群:我的同事们都知道,我也没有其他爱好,我的记者朋友比较多,搞古典文学的比较多,他们都知道的。
时代周报:但现在是新闻人物,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会被舆论绑架?
陆群:成为新闻人物,想改变也改变不了,我个人认为,我没有被舆论推着走。无休无止地跟县委书记斗下去,没有意义,关注的人也会感到很疲劳。
这个事情,我的观点是,我肯定不会轻易言败。我自认为真理掌握在我手里,我没有做错什么。我在网上放出话,如果民工诉求不合理,我就辞职,是根据我的理解、我的常识和法律知识。我认为民工的诉求是绝对合理的。这是我个人的观点,我有这个自信。当然,我是没有资格作出权威鉴定的,但我有自己的价值判断。
真名被曝光,我很不愿意
时代周报:曾经有种说法是,你在体制内是不自由的,在微博上实现了自由。
陆群:这不是我说的话,我也没有认为我在体制内不自由。我在体制内算比较自由的,没有限制言论和人身自由。我作为体制内的干部,党的纪律、机关的工作制度还是要遵守的。上班时,我尽量不发微博,现在我上班时发微博,是因为我在党校学习,在教室里听些无聊的课,我用手机发发微博,我觉得也未尝不可。但是真正在办公时间,你偶尔发发微博也没啥,但是经常发肯定也不太好,领导也会认为你不务正业。
时代周报:你曾经不希望你的真名出现在网上?
陆群:作为一个干部,我的确不愿意公开名字,因为没必要成为互联网上的焦点。而且不公开名字,我还有退路,一旦名字被公布,我就暴露在阳光下,没有退路。所以,我开始认证的时候,写的是湖南纪委干部。纪委干部很多啊,有县委的,有市委的,还有省委的。
时代周报:那为什么后来还是公开了?
陆群:是这样的,我有几个朋友,一直劝我上腾讯“围脖”,我同意了,我把资料发过去,后来,才发现他们把我的真名和职务都写了上去。我后来申请撤销,但被“以硬性规定”拒绝了。后来,又有一个记者很细心,先是在腾讯“围脖”上发现了我的真名,又在网上搜索,在一篇我们省纪委党支部一个活动的的小稿里发现了我的名字,于是我就“暴露”了。他把这个发到微博上,于建嵘转发了这条微博表示支持,我就彻底曝光了。
时代周报:也就是说,如果有选择,你还是愿意以“御史在途”这个ID在网上,而不是自己的真名?
陆群:对。我是很不愿意。
时代周报:你的名字开始被媒体曝光,你的压力会比以前更大?或者说你跟领导、同事的关系有所改变?
陆群:这个我倒是觉得没有什么。说压力的话,就是你成为了一个新闻人物,现在我的手机一天都要接几十个电话,短信上百条。不过,这个可能会让我的家人有压力。
时代周报:但体制内是不欢迎新闻人物的。
陆群:体制内的确不欢迎什么新闻人物,体制内也没有几个新闻人物有什么好的归宿。
时代周报:你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陆群:对。凡是有政治理想的人,没有几个喜欢出风头的。像我这样的人,我很清楚,在体制中有几个能混出名堂呢?
时代周报:那你还去做?
陆群:性格使然,求个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