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通草根金融四问：为何紧缩总是小企业首当其冲？

　　王芳艳;乔加伟

　　近期，长三角民间借贷问题集中爆发，一批中小企业出现生存危机，银行贷款的风险管理及政府社会综合治理面临挑战。

　　作为较早便关注到长三角特殊金融环境，并持续跟踪中小企业生存现状的媒体，民间借贷危局突然出现，让我们困惑不已——为何每次宏观调控中小企业都首当其冲，伤痕累累？为何各银行小企业贷款倍速增长后，企业主依旧抱怨拿不到贷款？中小企业贷款超速增长，是否又会是一次大跃进？银行服从大局与控制风险的矛盾，该如何处理？……

　　为了找到答案，我们来到了江苏南通。这座与上海苏州隔江相望的小城，以建筑、纺织、造船著称，当地7万家中小企业占据全市企业总数的九成，创造了60%的国民总值和80%的城镇就业岗位。这就是我们将南通选为“草根金融论坛”第一站，在此探讨“长三角中小企业金融支持国家新策”的缘由。

　　我们希望带你走到一线，解剖麻雀，从小企业、地方银行、非银行金融机构、金融监管官员、学者的真实声音中，去寻找答案。

　　近日，“温州企业资金链断裂”、“老板无力还债纷纷跑路”的新闻频频见诸报端，俨然一场民间“金融风暴”。一时间，中小企业“行路难”再次成了社会关注的热点。

　　10月20日，本报与南通银监分局合办的“长三角中小企业金融支持国家新策”南通研讨会召开。南通银监分局局长周洪生，南通工行、建行、交行、中信银行等8家银行高层，以及来自担保公司、小额贷款公司代表，小企业主、学者共15人，共同探讨长三角中小企业融资难破解之道。

　　中小企业生存状态究竟如何？会上，各家银行、企业、小额贷款公司、担保公司代表给出的回答是：难，但尚未出现大规模跑路现象。与会代表提出中小企业正面临的几大问题需要高度关注，这包括，利润增速放缓，成本上升压力较大，企业现金流趋紧，以及实业空心化严重等。

　　多数银行人士担心，如果目前压力状况持续下去，不排除年底出现中小企业倒闭潮。

　　一问：年底小企业生存状况会更糟吗？

　　多数与会银行代表认为，既不乐观也不悲观，但票据方式结算的增加、结算周期的延长、部分企业在小贷公司的贷款开始出现逾期，都是值得警惕的迹象。

　　《21世纪》：对比2008年，目前你们的中小企业客户生存和经营状况如何？如果信贷政策维持目前状况，你们对年底中小企业生存状况是否担忧？

　　刘小全（工行南通分行行长）：我对中小企业年底经营状况的态度是既不乐观也不悲观，应当说更加关注企业生产经营的变化情况。从南通情况看，目前中小企业运营平稳，还没有发生跑路的现象。

　　统计数据也说明了这种情况。首先从资产负债率来看，我们统计了650户企业，整体资产负债率不是很高，仅有48%，虽然比年初略有上升，但上升幅度不是很大。

　　从销售来看，上半年企业销售额增长22%，650户企业中有78%销售额增长率达30%，其中纺织行业销售额增长率达23%，销售下降的主要是零售批发业。

　　从经济效益来看，企业利润增长率达到12%，其中有60%中小企业利润比去年同期有所增长，真正亏损的还是少数。

　　但是，如果进一步分析整个中小企业的资金结构，有些情况需要关注。上半年存货和应收账款在匀速增加，这两项大体占到流动资金的60%。三季度以票据方式结算的企业在增加，另外结算的周期在延长，这表明企业的资金链在逐步趋紧。

　　曹亚明（中信银行南通分行副行长）：南通的小企业生存状况目前总体平稳，没有出现像温州、广东等地的小企业倒闭潮，也未听说企业主外逃的情况，根本原因还是南通政府机构、监管部门、银行对小企业非常重视。今年南通新增贷款350多亿，其中小企业信贷占了200多亿元，是主要信贷投向，像我们中信银行南通分行今年新增规模50%以上是定向投给小企业的。

　　对年底小企业状况我认为不应过于悲观，也不应太乐观，如果目前状况持续下去，可能相当一部分小企业资金链会越来越紧张，甚至有企业可能会倒闭。

　　范建锁（建行南通分行副行长）：今年中小企业生存和经营困难，跟各个地方的企业特性有关，不少温州企业投资过度、负债过度，超出自身能力，而南通中小企业总体量力而行比较多，发展还是比较冷静。

　　但不可否认，今年中小企业面临诸多挑战，用工、原材料不断上涨，融资成本上升，南通的中小企业贷款利率一般要基准利率上浮25%左右，算比较平稳了，而其他地区差不多要上40%左右。

　　鞠晓君（招行小企业信贷中心南通分中心行长）：刚才一些同业认为南通没有出现跑路事件，我持不同观点，今年中小企业生存危机已出现各种各样的苗头。

　　南通之所以没有出现跑路事件，可能一个是时间没有到，就像发生海啸一样，先是到台湾，然后再到福建等东南沿海。

　　另外，南通目前还比较平稳，政府组建的中小企业应急互助基金起了很大作用，如果没有合作基金的话，我相信很多企业的实际控制人都已经跑了，作为银行一线小企业信贷专业人员，我对此深有体会。我们发现中小企业真的用生产经营过程中的流动资金来偿还信贷的比较少，为了不影响正常的生产经营，他们往往靠其他途径，例如企业拆借、民间借贷、合作基金，甚至家里资金来周转，因此周转资金对他们而言非常重要。

　　第三个原因我认为是政府和监管部门做了一件好事，原来南通银行数量较少，现在引进了大量银行机构，信贷投放量大大增加。

　　但我个人认为如果中小企业融资难形势继续发展下去，南通中小企业可能也在劫难逃。

　　袁伟（交行南通分行副行长）：南通总体平稳，但我们也发现，不少中小企业是从小额贷款公司借贷进行资金周转，一部分是用于正常生产经营，但还有一部分则是用于偿还到期的银行信贷，还有部分是把资金拿到回报率更高的地方，其中风险值得警惕。

　　目前部分企业在小额贷款公司的贷款已开始出现逾期，通常小额贷款公司融资成本高，企业不是万不得已不会逾期，而出现逾期则表明这些企业资金链已出问题，我们担心这些可能会进一步蔓延到银行。

　　二问：为何小企业总抱怨拿不到贷款？

　　一个基本共识是，在总信贷额度大幅缩减的背景下，虽然银行的小企业贷款比重已有较大攀升，但依旧难以平衡供需。

　　《21世纪》：目前信贷供给和需求的矛盾有多大？

　　范建锁：今年信贷额度总量变小，客观上增加了中小企业融资难度。虽然我们的小企业信贷规模是单独下达，不允许大企业挤占小企业的信贷规模，但是毕竟总量小了，同时银行还必须要支持一些大中型企业客户的发展，还是会产生一些矛盾。

　　刘刚（如皋农商行副行长）：如皋是南通下面一个县级城市，今年中小企业基本面还可以，但是也面临不可回避的事实，大多数企业生存压力都比较大，原材料、交通运输成本加大，利润缩减，特别是传统纺织服装企业，面临生存危机。

　　不同中小企业情况也不同，这几年转型升级调头比较快的企业，情况比较好。但如果企业资本积累没有用于生产技术提升而转向其他行业，其面临风险比较大。

　　按照相关要求，今年如皋农商行贷款规模不应超过去年投放规模。作为服务三农和中小企业为主的农商行，我们大力支持中小企业。到9月末，如皋四大国有商业银行增加8亿中小企业贷款，而如皋农商行截至8月末小企业贷款就增加了16个亿，当然在8月末不是季度末，信贷规模控制并不是太严厉。

　　不过我们担心四季度，对信贷规模控制会更加严厉，对于服务三农和中小企业为主的农商行规模如果不放开一点，如皋的中小企业生产生存就会很困难。

　　三问：每次紧缩为何小企业总首当其冲？

　　小企业处于产业链条中间，资金面一紧，资金链容易断裂。以往银行紧缩额度，首先也是针对小企业。

　　《21世纪》：有观点认为，目前以温州为代表的长三角中小企业问题，是由实体经济税负过高，收益率太低，相反虚拟经济暴利的畸形经济结构造成的。南通中小企业是否情况类似？

　　曹亚明（中信银行南通分行副行长）：小企业的生产特点决定了它抗风险能力上相对偏弱。首先资金面收紧后，小企业应收账款回收难度增大，容易被拖欠款项。第二，资金面收紧后，小企业向银行贷款难度加大，从而转向民间借贷，但民间借贷成本比较高，如果他的经营状况得不到改善，就很容易发生资金链断裂。

　　鞠晓君：每次宏观调控，首当其冲的都是中小企业，一方面是信贷紧缩银行往往首先收中小企业，而对大企业客户类似政府项目银行不敢得罪。

　　另一个则是企业自身因素，中小企业处于产业链条中间位置，资金面一紧，资金链更加容易断裂。

　　许雄（江苏银行南通分行行长）：企业有些问题需要注意。举两个例子，一个是温州企业跑路以信泰这家眼镜企业作为标志，眼镜行业是高利润，信泰一年销售额达两亿，它根本不需要多少银行贷款。之所以出现资金链问题，实际还是涉足不熟悉的行业造成的。

　　另一个例子，一家企业出现逾期，但我们到现场发现工厂红红火火，再研究发现是它的应收账款出现了问题，今年很多应收账款收不回来，这样相当于借银行的钱在给别人做事情，所以小企业资金困难一部分是小企业管理的问题。

　　实际我们感觉到，中型以上企业问题不是很大，但到年底时小企业会很难，甚至有可能比2008年还要更困难一些。

　　四问：南通民间融资利率有多高？

　　南通典当行目前月息约3到4分，部分暗地操作的高利贷利率更高。小贷公司普通贷款月息在一分六厘八。

　　《21世纪》：信贷紧缩，民间借贷尤为活跃，各地爆发一些高利贷事件。目前民间融资利率有多高？其潜藏风险如何？近两年来各地建立小贷公司，政策初衷是疏导民间融资。他们运作的情况如何？

　　刘刚：据我们了解，南通典当行的利率目前比较高，月息3分到4分，部分暗地操作的高利贷利率更高。企业经营困难时，转向典当行或个人高利贷借贷，会带来更大危险。民间借贷对银行业务是一个重要补充，但需要加强管理和引导。

　　金永华（通州东升农村小额贷款有限公司总经理）：我们是南通第一家小额贷款公司，截至今年9月30日贷款余额2.2个亿，大多是短期贷款，共1001笔。三年累计发放贷款17亿，支持三农贷款占92%，三百万元以下的小额贷款占72%，最高一笔贷款650万元，三个月以上的贷款占比为78%，目前资产优良率99.91%，总体风险可控。

　　做过桥贷款，我们一般跟比较熟悉的银行合作才会做，因为我们必须保证客户借我们的资金用于还贷了后，银行能够再发放贷款偿还我们的资金。但现在一些信贷额度紧张银行贷款能否如期发放难以确定，给小贷公司增加了风险。现实中，就有客户向我们融资后，银行给他出具了一个假授信，结果贷款没有发放。

　　区别于银行业务，我们做短不做长，做熟不做生，做近不做远，贷款流程审批很快。我们普通贷款月息在一分六厘八（年利率约20%），大约三倍基准利率，比高利贷低很多，中小企业短期还是能够承受的。

　　《21世纪》：刚才有银行提到小贷公司客户出现逾期，你怎么看这个情况？

　　金永华：我们逾期的概念跟银行不一样，小贷公司运作比较灵活。

　　第一我们的客户一有资金往往就提前偿还给我们；第二，客户贷款到期后无法偿还，我们罚息比较高，因此客户会尽可能使用其他资金来源偿还我们的资金。另外我们根据企业的经营状况，也可以对贷款展期。

　　(本版图片付玉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