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被神化的商业大亨集体祛魅沈洪溥

　　

《亚洲教父:香港、东南亚的金钱和权力》

　　史塔威尔 著

　　复旦大学出版社

　　2011年7月版

　　沈洪溥

　　有个叫乔·史塔威尔的美国人利用自己在欧亚各地担任自由撰稿人和媒体主持人长达十年的经验，旁征博引地写出一本叫作《亚洲教父》的小书，涵盖从新加坡、马来西亚、泰国、印尼、菲律宾等东南亚国家以及中国香港地区，对身处“奇迹”中的富豪们做了一次集体“祛魅”。基于明显的调侃意味，在书中，他把那些神秘的亚洲商业大亨们称为“教父”。

　　“教父”们的故事对我国的70后、80后不陌生，他们频繁现身各种富豪题材的励志型传记作品。你我读得多了，便恍然进入成人童话世界，乃至有妄念不断自我强化，所谓“他们的今天就是你我的明天”。这理想当然使得人在血气方刚的年纪变得更爱指点江山乃至胆气粗豪，也因此多摔了好几个跟头，多吃了不少苦头，最终断了追梦的念头。

　　如果在摔了跟头，吃了苦头，断了念头的基础上，再读乔的作品，则顿觉生动得多。那些为人膜拜并模仿过的富豪大亨们，竟有这么多极有意趣的八卦。比如，书中提到，有些富豪很喜欢被称为“博士”，并且挂上N多荣誉头衔；再比如，富豪们往往喜欢宣扬自己草根出身，白手起家，好学用功，拼搏上位——但这些故事可不一定都是真的，像泰国前总理他信·西那瓦(Thaksin Shinawatra)特别喜欢谈论自己“卑微的家族背景”，对农村贫困“感同身受”，但事实是，他出身自一个老牌的商业王朝，家族生意涉及丝绸、金融和房地产；菲律宾的埃斯特拉达也是如此……一口气读下来，这些声名赫赫、身价亿万的大亨们其实也和普通人一样，爱慕虚荣……

　　但这并不是一本纯粹的八卦书。作为《中国经济季刊》的总编和《中国热》一书的作者，乔的目的并不是充分展示自己常驻香港、北京十年所搜集的各种八卦，而是希望给予读者一本有史料价值、能发人深省的书。他确实也做到了。在阅读的兴奋感过后，如果读者愿意深入思考，这本书确能有“绕梁三日不绝”的效果。其原因有三：

　　首先，作者本人是资深的亚洲事务观察家，见识颇广，随便抖抖就是意味深长的猛料。写书所采用的西方媒体记者惯用的叙事方式，笔调平稳，视角锐利，不搞宏大叙事，反而讲究见微知著，以小见大，这极大增强了书中各种细节的说服力。例如，“如何成为教父之一二三四”就通过分章方式，将富豪们赖以起家致富的套路逐层揭开。最终，将这些已因自身的巨大成功而被神化的富豪们，从不容挑战的神坛上拉下来。

　　其次，他在朴实无华的平铺直叙之外，已深入地探讨了富豪们成功背后的政治因素、经济大势乃至时代背景。通过由点到面的归集，本书将大亨们集体的成功表现聚焦于一点，即“裙带资本主义”。比如乔写道，“东南亚的经济是政治权贵和经济精英之间合谋的产物”，“经济精英创造了巨大的个人财富但对国家经济增长或发展毫无贡献”。典型的东南亚故事是，“教父们操纵一切，百姓丧失财产”……作为证据，有苏哈托子女和密友瓜分整个国家电信业的故事，有泰国政府在1995-1996年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虚报外汇储备的新闻……

　　第三，乔更是个观点独到的人，他以一个个富豪为标本所解构的政治经济逻辑，根本不支持所谓的“奇迹”，而更像是一场乏善可陈的泡沫闹剧。不仅如此，他甚至认为上世纪九十年代发生在东南亚的那场巨大危机的直接起因正是“裙带资本主义”，但始作俑者们的错误却最终由百姓们埋单。按照他的解释框架，“奇迹”只是善变的外需创造的幻象。随着东南亚“小龙”们日益依赖外部需求，外商却转向更有吸引力的“成本洼地”，构成“奇迹”的出口引擎逐步熄火。此时，那些创富英雄、传奇大亨们却显得束手无策、毫无作为。因为他们的企业依赖于受保护的市场，以及在公共项目毫无竞争的投标，而没有自生能力。结果众所周知，临危一片慌乱，影响一塌糊涂，徒留一地鸡毛。

　　乔在用了很大篇幅阐述了各种教父作为微观主体的牟利之道后，在书的结尾两章转而开始以宏观视角谈论东南亚各个区域，目的是强调他的看法：东南亚区域的实际成长质素并没有任何本质提升；这里频繁发生的危机总体而言是阶级性的，和种族、和移民基本无关。最后两章的标题也开宗明义，点明了作者所要表达的一切，即“20世纪90年代：狂喜与清算”和“愚蠢的政治”。

　　这本书当然也存在缺陷，我想，最大的问题或许在于有点西方中心论的调调。乔本人并不承认儒家思想对所提及的诸多富豪的影响，并不承认华人血统有助于大亨们之间联系与信任的建构，反而浓墨重彩地阐述他们在文化上、习惯上乃至家庭关系上贴近西方的表现。

　　再多说两句，如果东方没有神的话，西方也不该有。笔者愿意在这里举个西方“教父”的例子作为对照——微软创始人比尔·盖茨的成功人生无须过多解释。他的母亲名叫玛丽·麦克斯韦·盖茨，玛丽在1980年当选为美国最大的慈善机构之一——United Way的董事，并最终成为该慈善组织的主席，而她据信曾向IBM的部分高管介绍并推荐过盖茨和他的公司，这对早期的微软产生过很大的帮助……

　　所以，以后咱们都得记住，有关富豪们的各种励志故事，大家也就是看看而已，不能全当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