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铭在亚太经合组织会议期间接受中央电视台专访

　　2011年11月12日，在夏威夷出席亚太经合组织第二十三届部长级会议的商务部部长陈德铭接受了中央电视台记者水均益的专访，就此次亚太经合组织会议的经贸议题及中方主张、中美经贸关系、中国对TPP的原则立场等回答了提问。答问内容摘要如下：

　　维护多边贸易体制，反对贸易保护主义

　　亚太经合组织是亚太地区重要的区域性经济合作论坛。2010年，亚太经合组织经济体的经济总量、贸易总额和吸引外资总额均占全球的一半以上（即：54%、53%和51%）。当前，欧债危机困扰犹在，全球经济低迷振荡，复苏仍存在不确定性，在这样一个特殊背景之下，今年亚太经合组织会议显得尤为重要。在前不久举行的戛纳峰会上，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与美国总统奥巴马会面时表示，中国支持在美国召开的亚太经合组织会议取得成功，同时希望美国关注亚太经合组织其他成员的关切，表现出更多的灵活性。

　　这次会议的经贸议题主要有四个：维护多边贸易体制，反对贸易保护主义，绿色发展，下一代贸易和投资问题，规制合作。我认为，维护多边贸易体制，反对贸易保护主义是议题中的核心和重点，因为它关系着多哈回合谈判下一步向何处去。本次亚太经合组织部长级会议上，多数成员认为，多边贸易体制是国际贸易谈判的主渠道，应继续推进多哈回合谈判，共同维护多边贸易体制。多哈回合是发展回合，各成员应该牢记发展宗旨，始终坚持发展目标。

　　金融危机发生后，多哈谈判裹步不前。本来应该承诺做出更多让步的发达成员，因为经济形势的压力，因为高失业率，因为国内政治因素等，不愿再做出更多让步，原本已经承诺的立场甚至有所倒退，最不发达成员等了10年的“双免”待遇也得不到。一些成员主要是发达成员认为目前的谈判方法不正确，想采用新的谈判方式，把他们关注的气候变化、汇率问题等议题纳入谈判，对此我们是不赞成的。多哈回合已经整整谈了10年，80%的内容已经谈完，我们希望“尊重受权，锁定成果”，按照发展回合的方向继续向前。前几次G20峰会呼吁多哈回合谈判今年年底前结束，但现在看可能性极小。WTO多数成员不愿意看到多哈回合走向死亡，我们愿意看到多哈回合经过政治和经济的低迷期或叫“冬眠”后，迎来春天的复苏，最后有一个“丰年”。

　　从世界范围看，近年来贸易保护主义日趋严重，据统计，一年来贸易保护主义案件比上年增加了29%。在这一形势下，亚太经合组织成员更应坚定对多边贸易体制的信心，支持多哈回合谈判，因为只有多边贸易体制才能有效遏制贸易保护主义，才能最大限度地维护公平贸易，才能保护WTO大多数成员的利益。

　　尊重亚太经合组织成员的差异性，体现“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

　　绿色发展问题也是这次亚太经合组织会议讨论比较多的议题。各成员在低碳经济和绿色发展上的认识比较一致，但一些成员提出环境产品自由化清单，要求亚太经合组织成员承诺将环境产品关税水平降到最低。中方支持环境产品和服务自由化，但认为第一，环境产品自由化在多哈回合中谈了许久至今未能达成一致，将之拿到亚太经合组织来谈显然不合适，因为亚太经合组织是非约束性的论坛性质，它可以对一些议题提出倡议，但本身不是一个谈判场所，更不能替代WTO，最后环境产品问题还要在WTO中谈。第二，谈环境产品自由化，必须承认亚太经合组织21个成员发展水平的差异性，应有所区别，体现出发达成员与发展中成员“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

　　下一代贸易和投资问题是相对战略和长远的问题。金融危机给一些国家带来深刻教训，认识到必须对产业结构做出调整。下一代贸易和投资的重点是创新合作。在这方面，中国的做法受到了很多成员的赞赏。中国提倡自主创新，给予自主创新的任何支持政策，凡在中国注册的企业，不论国有、民营还是外资，都可平等享受。我们承认并尊重和保护海外的知识产权，但它不能与自主创新划等号。在这个问题上各成员基本取得了一致。在创新方面我们还强调，应坚持茂物目标的原则和方向，推动本地区贸易投资自由化和便利化。要充分照顾发展中成员的关切，建立符合各经济体实际的技术创新体系，共同营造鼓励创新的良好环境，特别要促进技术转让和合作，取消歧视性的高技术产品出口政策，让创新成果惠及所有成员。

　　在规制合作方面，我们认为，因为亚太经合组织21个成员经济水平差距较大，重点应放在缩小彼此的经济发展差距上。只有各成员间差距缩小了，规制合作才能更好地实现。

　　中国市场日益开放，知识产权保护卓见成效

　　借这次到美国参加亚太经合组织部长级会议的机会，我与美国贸易代表柯克、美国商会会长多诺霍、美国商务部长布赖森、美国联邦众议员麦克德摩特、白宫安全事务助理等分别见了面，就中美经贸关系问题坦诚深入地交换了意见。我一一阐述了中方的立场和关注，也认真回应了美方的关切。

　　美方比较关切的，一是中国市场开放问题，认为中国金融业等开放不够，在并购方面有所限制；二是知识产权问题，认为中国软件没有完全实现正版化，仿冒产品大有市场，中国应建立保护知识产权的长效机制。

　　关于中国市场的开放，我对美国议员讲，中国市场的开放程度在发展中国家里是最高的，与发达国家比也相差无几。中国入世所做的开放承诺已经完全做到了，如果认为我们没做到，认为违反了承诺，可以举证，可以诉诸WTO。说到美方关心的金融业，目前我们允许美国银行到中国建分行或子行，但并购中国的银行，对外资持股比例有限制，这是中国入世时的承诺。现在再向我要额外的、进一步的开放，那么你至少应该考虑用什么条件来跟我交换，双方应该找到一个利益交换的平衡点，你要争取美国的利益，我同样也要维护我的国家和企业的利益。中国总体是要进一步扩大开放，因为开放对中国有好处，但开放要循序渐进，要符合中国自身的发展水平和承受能力。

　　关于知识产权保护，中国自去年10月到今年6月开展了为期9个月的打击侵犯知识产权和制售假冒伪劣商品的专项行动，取得了很大的成效。专项行动结束后，出于中国自身发展和保护知识产权的需要，我们着手建立知识产权保护的长效机制。前不久，中国国务院讨论通过了《关于进一步做好打击侵犯知识产权和制售假冒伪劣商品工作的意见》，决定设立全国打击侵犯知识产权和制售假冒伪劣商品工作领导小组，这一常设机构有26个部门组成，负责协调全国范围的知识产权保护工作。对于软件正版化，我向美方做了实事求是的介绍。目前，中国中央和国家机关、央企都基本实现了软件正版化，明年6月各省，2012年底各地级市将实现软件正版化。这个从中央到地方的渐进过程符合中国国情，因为这一进程需要大量的财政投入。软件正版化过程要引入公开公平的竞争机制，不能指定只使用哪一家公司的软件。

　　汇率解决不了贸易不平衡问题，美应放宽对华出口管制

　　中方关注的重点是双边贸易问题。目前，中国对全球贸易总体趋向平衡，顺差逐年、逐月减少。今年1-10月，中国贸易顺差占GDP比重不到1.4%，即便加上资本项目的流入，经常项目顺差占GDP比重也不到3%。问题在于，目前中国贸易的顺差几乎百分之百是与美国的。看一国贸易是否平衡，应该看它对所有国家的贸易，而对除美国之外的其他国家，中国的贸易基本是平衡的。

　　为什么中国的所有顺差基本对着美国？这恐怕不能仅从中国身上找原因，也要从美国身上找原因。

　　我这次和美方有关方面详细谈了我们的分析。从贸易方式上讲，中方对美顺差近80%是加工贸易带来的，一般贸易中国几乎是逆差；从出口主体来看，中国国有企业对美国的贸易是平衡的，几乎没有顺差，75%的顺差是由在中国的外资企业出口形成的，这其中约60%是美资企业。这些企业在中国大多采用加工贸易形式，即原料、市场两头在外，大进大出，80%以上的原材料从国外进口，把零部件组装的流程放在中国，之后再出口，在国内的增值部分仅占其总价值的20%左右。这种贸易方式受汇率的影响很小。我反复强调，既然中国的顺差大部分是加工贸易造成的，那么汇率变化就不会导致顺差的改变。再从利益流向看，在经济全球化和跨国公司为投资主导的今天，加工贸易形成的顺差是各国名义上的顺差，真正的利益不在顺差国家，更多是在跨国公司的母公司所在地，子公司在中国加工赚取的利润，成为其母公司利润的主要来源。

　　中美贸易统计数据也有很大差异。按中方统计，去年中方顺差1800多亿美元，而美方统计是2700多亿美元。除了由于中方按离岸价计算，美方按到岸价计算所产生的差价外，绝大多数从事加工贸易的外资企业把其知识产权等成本摊在了运输物流环节，100美元的产品离开中国，到美国可能就是200多美元，这里是否有避税因素我们不得而知，但这和转口贸易的确是造成两国统计出入较大的重要原因。为此，中国商务部与美国商务部建立了贸易统计的沟通机制，对接的结果是，美方统计的逆差数基本偏高了20%以上，中方一般只要将统计数据调整几个百分点，双方会将调整后的前一年数据各自网站公布。美国议员谈到逆差时，使用的往往是调整前的数据，这也夸大了贸易不平衡问题。

　　中国从来不希望与美国形成这么大的顺差。我一直问美国的商务部长，中国市场很大，也很开放，但除了能买你们的飞机、大豆、棉花，你还能卖什么给我？你将两千几百个品种的商品都列为军民两用品，对中国实行严格的管制，即便出口到中国，每年还要进行最终用户调查。美方能不能放宽对高技术产品出口的管制从而扩大这部分产品对中国的出口，进而平衡两国的贸易？但至今，美国一直没有根本改变它的作法，仍将中国列在贸易类别国家里面的最后一类，严格控制对中国出口。我说，这就是我们之间所谓的战略合作？在这种情况下，你跟我谈贸易平衡，没有道理；跟我谈汇率问题，就更没道理了。

　　我们高度关注美国参议院上月通过的《2011年汇率监督改革法案》。美国众议院也就中美贸易已开始听证。相信美国政府不会赞成和通过这一法案。但在美国大选年的特殊政治时机，我们必须做最坏的准备，即一旦法案经过修正后在众议院通过并获总统批准，中国应该如何应对？!我当然不希望这种情况发生，一旦发生，中方不得不采取措施，坚决维护中国企业的利益。“斗则两伤”，双方经贸关系会因此受到严重损害，美国失业率还会上升。

　　今年以来，中国进口增速一直高于出口增速5到7个百分点，在未来5至10年内，中国就会成为世界上最大的进口市场。如果美国一些人士不转变思路，不走出认识误区，以固化的思维、以限制的方式看待和处理中美经贸关系，对美国企业、对美国人民都是非常不公平的。因为正是由于他们的错误，致使美国逐渐失去中国这样一个快速发展的新兴大市场。而美国不卖给中国东西，我可以从其他国家买，美国不给中国技术，中国企业会更加发愤图强地研发。

　　美国应以开放的心态公平对待中国企业赴美投资

　　随着中国企业实力的逐步提升，走出去到美国投资的企业会越来越多，中国企业在美投资不仅有利于两国贸易平衡，而且有利于美国经济的复苏，有利于扩大美国就业，也有利于双边经贸关系的拓展和深化。中国企业在美投资有一些成功案例，但也有不少项目受到干扰和阻挠。美国经常以安全审查为由，将中国投资拒之门外。按照美国的相关法律规定，对在美设立三年的企业，哪怕已经开工投产了，美国相关部门也可以不符合安全为由，不做任何解释，逼迫企业放弃甚至退出。一种很平常的产品，在中国是完全开放的产业，在美国也会受到安全审查。举一个螺纹钢的例子，美国说这个项目影响了美国安全，因为企业因此了解了美国螺纹钢的业务和用途。美国这种无根据、不公开、不透明的审查方式，严重挫伤了中国企业投资的积极性，对此我们表示强烈关注。还有企业的商业签证问题，不少已经在美投资的中国企业家经常毫无理由地被拒签，这影响了中国企业在美国商业业务的正常开展。

　　在中国吸收外资稳步增长的同时，对外投资也快速增长。2010年，中国吸收海外投资1000亿美元，对外投资超过600亿美元，预计不久的将来，中国吸引外资和对外投资将趋于平衡。这么巨大的投资，美国愿意放弃？

　　现在回到了我们开始谈到的话题，“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要我开放市场，你自己也要开放。开放一定是相互的、平衡的。

　　中美两国经济总量较大，是世界上互补性最强的两个国家。中国的市场、美国的创新能力，决定了双方携手合作，不仅对两国有利，也会缓解欧债危机阴霾之下人们对世界经济衰退的担忧，有利于提振信心从而让世界经济走出低迷。只是美国一些人还带有冷战思维，还戴着有色眼镜，他们需要时间在实践中、在现实面前完成苦楚的转变。

　　亚太经合组织给世界发出积极信号，TPP应秉承开放包容透明原则

　　亚太经合组织作为亚太地区区域性合作组织，一直致力于促进亚太各经济体贸易投资自由化和便利化，促进经济技术合作，也努力为多边贸易谈判加油鼓劲。相信本次亚太经合组织会议，各成员能继续本着亚太经合组织宗旨，求同存异，在重大议题上取得共识，释放积极信号，为亚太地区和世界经济注入信心和活力。

　　至于您提到的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关系协定即TPP，我认为它应该和所有双边和诸边区域经济合作组织一样，是对多边贸易体系、对世界贸易组织的补充，而不是替代。任何区域性经济合作应该是开放、包容、透明的，是非排他、非歧视的。在经济全球化的今天，所有WTO成员应尊重世界贸易组织多边贸易体系作为推动贸易投资自由化的主渠道作用，共同维护多边贸易体系，维护世界贸易的稳定、公平、公正，促进世界经济的健康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