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超群]也门：脆弱政权与变质革命

　　廉超群

　　11月23日，经由海湾阿拉伯国家合作委员会的外交斡旋，也门总统萨利赫在沙特首都利雅得签署了交权协议，成为了中东变局中第四位下台的国家领导人。在随后几天中，也门的政权演变按照交权协议进行，接掌总统权力的副总统哈迪宣布了总统大选的日期，并委托反对派领导人巴桑杜组建过渡政府。

　　然而，民众示威和局部暴力冲突仍在持续，也门的政治危机并没有随着萨利赫的下台而结束。相反，长期以来阻碍也门政治与社会发展的宗派主义、分裂主义、恐怖主义和外部干涉这四大问题在这场也门政治危机中表现得愈发突出，给也门未来的政治走向蒙上了阴影。

　　也门的宗派主义主要表现为部族争斗和教派冲突。在现代也门的政治传统中，复杂的家族、部落和部落联盟间的权力斗争与制衡是主导也门政治格局的主要因素。尽管部落人口主要集中在也门北部，且不占人口大多数，但部族间的争斗渗透到也门政府、军队和社会组织的方方面面。这使得掌权者一方面需要保证自己部族的强力支持，另一方面又要平衡各部族的政治权力与经济利益。萨利赫之前的几任也门总统，或遭废黜，或遭暗杀，都同他们未能驾驭部落权争或试图限制部落权力有关。部族势力过于强大，国家与政府权力过于弱小，是现代也门政治的主要诟病。

　　今年1月，也门爆发民众示威之后，和平的街头政治运动迅速转变为部族间的武装争斗，给也门的这场政治危机烙上了鲜明的部族印迹。值得注意的是，这场武装争斗中的三股势力，萨利赫总统及其子侄、也门西北军区司令阿里?穆哈辛以及哈希德部落联盟首领萨迪克?艾哈迈尔全部来自在哈希德联盟中的占统治地位的艾哈迈尔家族。国家的政治危机很大程度上演变成了家族内部的权力斗争。就教派冲突而言，当下主要表现为也门北部伊斯兰教什叶派宰德教派侯斯家族领导的反政府武装，要求在也门恢复什叶派伊玛目政权（尽管哈希德部落联盟也属宰德教派，但他们在1962-1970北也门内战中支持共和政体而反对伊玛目王权政体）。

　　也门的分裂主义主要表现在南也门的分裂运动上。在苏联解体后，执掌南也门的社会主义政权迫于压力，同北也门于1990年合并。然而南北双方的合并谈判一直没能取得一致，导致1994年爆发南北内战，并最终以北也门的胜利而告终。在部分南也门人眼中，这场内战是北也门对南也门的武装侵略，而非政府所宣称的统一战争。2007年，南也门爆发了“南部运动”，要求政府公平对待南也门并调整南北也门间的关系。也门政府对该运动的镇压使其在2009年提出了要求南也门独立的口号。该运动在今年的政治危机中获得了更多南也门人的支持。

　　也门的恐怖主义主要表现为“基地”组织阿拉伯半岛分支在南也门地区的活动。也门位于航海要冲，地缘位置显赫；也门人口众多，为阿拉伯半岛第二人口大国；也门经济薄弱、政府权力弱小。这些条件，使得基地组织得以在也门顺利发展，招募人员，并组织针对海外的恐怖袭击活动。近年来若干胎死腹中的重大恐怖袭击都和也门的“基地”组织有关。美国政府长期同萨利赫合作对该组织进行清剿。也门的政治动荡将给该组织提供更大的活动空间。有报道称，该组织在今年也门的政治危机中正不断扩大势力范围。

　　也门的内政也长期受到以沙特为首的区域邻国的干涉。也门与沙特有漫长的陆地边界，也门是沙特的后大门，也门政局稳定与否将直接关系到沙特的国家安全。已故沙特国王阿卜杜勒?阿齐兹曾有一句名言：“对我们来说，好与坏都来自也门。”现代也门的历史上从来不缺少沙特的影响。有分析指出，沙特同也门数十个具有影响力的部落领导家族建立了直接联系；沙特通过对也门部落势力的调配和牵制有意弱化也门政府的权力，在保证也门政局稳定的同时防止也门成为区域性的政治力量，使也门在实质上成为沙特的附庸国，服务于沙特的国家和区域利益。因此，在也门危机开始不久，以沙特为首的海湾合作组织国家就不遗余力地试图维护也门的稳定，并最终说服萨利赫签署了由海湾国家所主导的交权协议。

　　上述四大问题长期困扰着现代也门社会，使之无法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现代的、统一的、和平的与独立的国家。也门政权在内部权力斗争和外部势力渗透所构成的权力结构中寻求生存，无力给国家的现代化建设提供一个有效的体制和法制保障。也门的示威者的和平示威迅速被传统势力间的权力斗争所取代。公民社会革命触发的却是新一轮的权力斗争。萨利赫通过以赦免为前提的“协议”下了台，绕过了“法律”这一任何现代社会所倚赖的组织基石。这种下台方式是也门国内外传统势力权力斗争的妥协，并没有改变也门社会根深蒂固的权力结构。在这个权力结构崩塌之前，也即在这四大问题得以解决之前，也门社会将很难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社会变革。

　　作者系英国剑桥大学中东系博士候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