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新全球化中断是经济持续下行外因

　　作者：中国宏观经济学会 王建

　　欧元持续弱势震荡。即使欧洲央行通过首次再融资操作发放贷款4891亿欧元，市场信心仍然不足，欧元对美元大幅下挫。而欧债危机的警报远未解除，甚至向银行业扩散的可能性越来越大，全球经济面临的风险也在增大。2012年，欧元可能继续疲软，欧元区如何打赢这场输不起的保卫战，全球经济将面临信用危机怎样的冲击，中国经济又如何应对外需低迷的拖累？

　　得益于上世纪90年代后期中国宏观管理体制市场化改革，特别是微观领域内的产权制度改革，在新千年以来的经济增长过程中，中国的微观与宏观经济效率得到显著提高。但由于宏观领域内的再分配体制没有及时跟进，导致收入分配差距愈拉愈大，生产过剩的程度不断上升。

　　但为什么直到目前中国仍没有出现因生产过剩导致的经济严重停滞乃至经济危机？笔者认为，主要原因是新世纪以来，新全球化的开展为中国提供了一个不断增长的巨大外需。这表现为在2002年的时候，中国的外汇储备还只有2860亿美元，而到今天已经超过了3.2万亿美元。

　　但美国次贷危机爆发使中国外需突然大幅度缩减，新全球化中断导致中国国内的过剩矛盾显露出来。2007年，中国净出口占GDP比重上升到新千年以来的高峰值8.8%，但到今年三季度，净出口比重已下降到2.2%，下降了6.6个百分点。同期内中国经济增长率从2007年二季度的峰值14.9%，下降到今年三季度的9.1%，下降了5.8个百分点，与净出口比重的下降幅度基本相当。

　　从当前国际经济形势来看，美国次贷危机远没有过去。因为自2007年7月次贷危机爆发以来，导致这场危机爆发的因素一个也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恶化。这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体现出来。

　　第一，美国房价仍在下降。导致美国爆发次贷危机的直接原因，是一部分美国居民负债超过了还款能力，由此引起银行坏账暴增，并引发实体经济负债基础之上的衍生金融品大厦崩溃。现在的情况是，由于美国经济复苏缓慢，失业率居高不降，更多的人因房贷高于房价不得不停止赎回房屋，这又导致房价进一步下降。所以，美国经济的衰退至今仍然没有到“底”。

　　此外，次贷危机爆发以来，美国金融体系内形成的巨额有毒资产，到目前仍基本上没有消化。这使美国金融体系功能在长期内不可能得到修复，并将持续拖累美国经济正常复苏。

　　第二，以今年8月美股暴跌为标志，美国实际上已经进入一个次贷危机新的爆发期，只不过由于2009年初美国允许金融机构改变会计规则，把金融企业的真实盈亏情况掩盖了起来，所以危机爆发形式发生了变化，变得更加隐晦和难以观察，但还是留下了许多明显痕迹。

　　比如，在8月的美股暴跌中金融股领跌，金融股平均下跌了30%，而标普指数平均只下跌了15%。再如，美联储在2008年金融危机最深重的时候，为了救市在当年投放了7500亿美元货币，而新千年以来十年M2年均增长额为3500亿美元。自今年初以来到11月7日，美联储已经投放了8000亿美元，其中有4570亿美元是在美股暴跌前的6月、7月份投放的。这说明美联储事先就知道危机要来临，提前给大型金融机构提供融资。

　　此外，9月份以来，美国的大型金融机构一直在变卖资产筹集现金。今年10月，美股暴跌、黄金暴跌、大宗期货暴跌，只有美元在上涨，这种情况只有在2008年10月雷曼兄弟破产时才出现过，而在今年再度出现绝非偶然。这反映出美国金融机构又在全球争取现金应付新的清算高峰。这种情况甚至也影响了我国经济运行，今年10月份因外汇净流出而引起外汇占款四年来首次减少。

　　第三，美国金融危机又引发了美国主权债务危机。自1981年以来，美国已经成为持续贸易逆差的国家，进入新千年以来，美国的贸易逆差更是迅猛增加。以往美国平衡贸易逆差的手段，是依靠金融机构用各种复杂的衍生金融工具制造金融商品，向国外投资人出售这些衍生金融品回笼美元，再用以支付进口账单。但次贷危机爆发后，金融机构被迫“去杠杆化”，制造衍生金融品的能力被严重削弱。然而，贸易逆差难以消除，只是从2007年9200亿美元的高峰缩减到去年的4850亿美元。奥巴马虽然也想“再工业化”，但美国“去工业化”的路走到今天，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所以，为今之计，只能靠向外国人出售美国国债勉强充当平衡贸易赤字的资金来源。目前美国国债已经累计发行超过15万亿美元。然而，真正的危险还在后面。当美国的国债上限一超再超，到了卖不动的时候，美国的贸易逆差就会失去弥补来源。这对制造业仅占经济总产出的12%，45%的物质产品都需要进口的美国经济来说，才是致命打击。

　　再来简单分析欧洲的经济走势。许多人都认为欧洲经济前景比美国更不乐观，因为主权债务危机可能会导致欧洲经济崩溃甚至欧元区解体。笔者始终不这么看。因为欧洲的制造业占经济总产出比重高达25%，比美国高出一倍。欧元区的贸易有近7成内部化，债务也主要是对欧洲内部。新千年以来这十年，美国累积的贸易赤字高达8万亿美元，但欧洲剔除英国后的贸易赤字只有不到8000亿美元，相对于不到10万亿美元的欧债总规模来说，欧元区的对外负债率并不高，况且欧元区负债是欧元债，而南欧六国的总负债也只有3万亿欧元，只要欧洲央行愿意站出来充当最后贷款人，化解欧债危机就不是难题。

　　更重要的是，欧洲没有爆发美国那样的金融危机，而是被美国危机牵连出来的经济衰退。由于货币统一，各国为了救市只能使用财政政策，所以2007年欧洲的主权债务比重还只有2.4%，到2009年就猛增到6.8%。

　　既然如此，为什么欧债危机到今天几近不可收拾？原因之一是美国为了保住美元地位而蓄意挑起欧元危机。今年年初以来，美、日、欧三大货币中最强的是日元，但是美元指数不随日元变动，而是与欧元呈反向走势。即日元对美元升值时，如果欧元对美元贬值，美元指数仍然上升，反之则下降。这说明对美元形成最大挑战的是欧元。次贷危机爆发后，美国经济、金融和美元的地位都在显著衰落，美国要走出危机，甚至要维持住目前的日子，已经越来越依靠美元的特殊地位。比如，年初以来美国国债的最大买主就是美联储，而QE2基本是用来买美国国债的，这就等于是用发钞的办法直接为美国贸易赤字买单，因此若是美元的地位不保，美国的贸易赤字就会断绝最后的资金来源。

　　由于对美元强势地位的最大挑战是欧元，所以美国必须消除挑战才能自保。欧元的危机起源于2009年12月美国三大评级公司突然共同调低了欧元区五国的主权债务评级。尽管到目前为止这些被调低债务评级的南欧国家一个也没有出现债务违约，其主权债务评级却被美国的三大评级公司一降再降，从而使欧债问题愈演愈烈。

　　此外，欧债危机将促发欧洲走向统一，但统一的步伐不会是一帆风顺的，而是艰难且漫长。欧债危机不会很快结束，快则两年，慢则要五年时间才可能看清眉目，并且欧洲经济即使能够整合成功，也必然经历一个为“减赤”而进行宏观收缩过程。从中期看，欧洲的进口需求也必然是一个不断下降的过程。

　　今年上半年，我国对美欧的出口增长率还都高达16.9%，到10月份就分别下降到13.8%和7.5%。今年秋季广交会的成交额同比仅有4.5%的增长率，如果明年出口增长率下降到10%以内，即使扣掉5%的出口价格上涨与1%的人民币升值，出口的实际增长率也会下降到4%，比今年还要低两个百分点。由于净出口比重降幅与经济增速降幅大致相符，因此外需的持续萎缩可能导致中国经济增长率在未来两年内继续以每年1-2个百分点的速度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