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囚禁到自由：昂山素季身后的缅甸政改路

　　江玮

　　昂山素季的面容如今在缅甸随处可见，在街头孩子贩卖的明信片里，在人们身穿的T-shirt上，在墙壁上张贴的海报里……但仅在一年前，陈列昂山素季的画像还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它可能给这样做的人带来麻烦。

　　现在，昂山素季终于不再是禁忌。一年之后，昂山素季真实地回到了人群中，而不只存于爱戴她的人们心中。她获得了自由，走出了在茵雅湖边上的院子，推开铁门，重新回到她的支持者中间。

　　这一年，缅甸发生了很多变化，这些变化鲜活得如同昂山素季头上始终佩戴的鲜花。

　　12月23日，昂山素季和全国民主联盟代表一起来到首都内比都的议会，正式向选举委员会联盟提交了议会补选登记材料。之后，她还和缅甸民族院和人民院的两位议长举行了会谈。

　　一个月前，昂山素季表示将代表民盟参加议会补选。“有人担心我的声誉可能因为参加补选受损，但我们参与政治不是为了声誉，我们要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情。”她说。为了实现缅甸的民主，她失去了十多年的自由，现在已经66岁的她将继续为之奋斗。她外表柔弱，却又坚强似铁。

　　参选议员

　　“希望她能带来更多改变，她是我们需要的那个人。我们都和她站在一起。”

　　20岁的貌敏登是仰光一所大学的学生。在上世纪80年代末，昂山素季开始被软禁时，他还没有出生，但昂山素季已经“无处不在”，貌敏登对本报记者说。他在父亲听的电台节目里听到她的故事，在书中寻觅她父亲的战斗史。“我非常尊敬她，她把自己的生命献给了缅甸人民。”

　　因为昂山素季的回归，貌敏登和更多的缅甸人开始对正在进行中的改革有了更多期望。在去年11月的选举中，他没有参与投票。“因为我不知道选谁，不知道哪一个人可以信任，哪一个人不值得信任。”

　　但昂山素季的归来使他找到了答案。“希望她能带来更多改变，她是我们需要的那个人。我们都和她站在一起。”这个年轻人说。

　　目前，缅甸议会空缺48个议席，涉及48个选区。民盟抵制了去年的选举，并因为拒绝重新进行政党登记而失去政党资格。在那次选举中，时任政府总理吴登盛领导的联邦巩固与发展党（巩发党）获得约77%联邦议会和省邦议会议席。

　　在去年大选结束后的第六天，昂山素季重获自由。虽然错过了去年的大选，但是今年他们抓住了机会。在重新提交了政党注册申请之后，民盟已经表示将参加所有空缺选区的补选，昂山素季本人可能在仰光南部一个郊区小镇参选。

　　为了更好地投入即将到来的缅甸议会补选，她已经辞去民盟主席一职，改任副主席，主席一职则由现年84岁的原民盟副主席丁吴出任。

　　昂山素季参选议员的举动也得到了外国领导人的支持。12月21日，泰国总理英拉前往仰光和昂山素季会面，她特别祝愿昂山素季和她领导的民盟能够在议会补选中“有好运”。

　　英拉是20多年来首位会见昂山素季的外国领导人。在英拉之前，昂山素季已经和更多的外国政治人物有了接触。

　　作为诺贝尔和平奖的获得者，昂山素季是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心目中的女英雄，她说自己从昂山素季身上受到很多启发。12月1日，希拉里在访问缅甸期间两度与昂山素季见面，其中包括一顿长达三个小时的私人晚宴。据美国官员透露，昂山素季还向希拉里请教了作为参议员和总统竞选人的经验。

　　随着缅甸政治环境的开放，这个曾经的隐士之国开始和外界有了更多接触。12月底，日本外相玄叶光一郎也将到访缅甸。紧随其后，英国外交大臣黑格将于2012年1月抵达。

　　政改在路上

　　“我们曾经在军政府的阴影下生活了40多年，没有料想到会有这么多的变化。”

　　12月到内比都的行程是昂山素季今年第二次到访这个五年前搬迁的新首都。今年8月，她应邀到内比都参加一个以国家经济发展为主题的研讨会。在研讨会上，她与现任总统吴登盛同在前排就座。也正是在这次行程中，她和吴登盛举行了历史性的会晤。

　　当时吴登盛邀请昂山素季到总统府做客，两人进行了一个小时的交流，讨论了缅甸的政治情况。

　　缅甸国家电视台播出的画面显示，会晤房间装饰有一幅缅甸独立运动领袖、昂山素季父亲昂山将军的肖像。会谈结束后，吴登盛还把妻子和家人介绍给昂山素季相识。

　　昂山素季在后来接受《华尔街日报》专访时把这次会晤比作1990年的南非通过谈判结束种族隔离。“我发现他很真诚，确实有改革的意愿。”吴登盛则在事后表示，如果民盟愿意重回政治舞台，政府愿意与昂山素季携手共事。

　　在这次会晤的三个月后，缅甸议会修改政党注册法，为民盟重新注册成为合法政党并参与明年的补选铺平了道路。

　　即使是局外人也可以发现，缅甸正在发生变化。这些变化始于去年的大选，当时脱下军装的吴登盛组建政党参加选举。今年3月，缅甸军政府正式向民选政府移交权力，开启了缅甸改革的步伐。

　　虽然本届政府因为仍主要由退休军官组成而受到质疑，但改革已经降临：美国之音、英国广播公司、Twitter、YouTube等网站相继被解禁；以前受到严格控制的报纸有了更多表达的自由；公众被允许举行和平示威；议会通过新的劳工法，准许组建工会；上百名政治犯被释放……

　　这些变化来得如此之快，让貌敏登和他的同胞甚至感到有些意外。“我们曾经在军政府的阴影下生活了40多年，没有料想到会有这么多的变化。”貌敏登说。

　　一名在今年10月被释放的政治犯则对美国《时代》杂志记者说：“能够随处看到她（昂山素季）的画像就像是梦境一般。我还是无法相信，我怕我醒来这一切就会消失。”

　　对于这些变化，吴登盛的政治顾问Nay Zin Latt说：“改变的主要动力来自政治意愿，我们不想看到这里发生阿拉伯之春运动。”

　　从囚禁到自由：昂山素季身后的缅甸政改路

　　虽然人们对于缅甸改革的动机有不同的争论，但在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拉惹勒南国际问题研究院缅甸问题学者觉山韦看来，缅甸新领导人的确有一种改革的愿望。“他们意识到缅甸有多么落后。新政府承认这个国家有很多问题，这在以前并不多见。”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他人在仰光。

　　虽然认为前面仍然有相当远的路要走，但昂山素季依然对当下的改革进程给予了肯定，她说：“这是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最大程度的开放。”

　　疑虑仍存

　　“她可能意识到想要在缅甸政治中发挥持久作用，必须进入主流政治，而不再只是作为反对派的偶像。”

　　在过去的21年中，昂山素季先后三次被囚禁或软禁，时间累积长达15年之久。在失去自由的漫长岁月里，她不是没有过获得自由的机会。1999年，在丈夫阿里斯病危之际，缅甸军方曾劝她离开缅甸，但她知道自己一旦离开，便很可能再也无法回来。她在日记中写道：“我的家庭的分离，是我争取一个自由的缅甸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之一。”

　　现在昂山素季依然住在当年被囚禁的院子里，只是原本看守她的警察早已经撤走。她又重新投入到了民盟的工作中。民盟的总部位于仰光一幢破败的老建筑内，不远处杂草丛生。

　　她在这栋不起眼的建筑里和民盟成员开会，参与民盟组织的活动，接待客人。她喜欢和年轻人交流。今年2月，她在民盟总部和15名韩国学生举行了会谈。5月，她又和香港大学学生通过视频进行了交流。

　　在过去几个月里，她让一度被解散的民盟又重新焕发出生机。在她的带领下，民盟展开了人道主义工作，用有限的资金开办诊所和学校，为喝水不便的民众打井。

　　作为曾经的政治犯，她一直在试图为和她有着同样经历的人提供帮助。她呼吁政府释放更多的政治犯。今年10月，缅甸政府已经释放了一批政治犯，但昂山素季认为这还远远不够。人权组织估计，目前缅甸仍关押了约2000名政治犯。她和政治犯的家属见面，倾听他们的困难，为他们提供法律援助，并为向他们的孩子提供教育帮助。

　　竞选议员将是昂山素季下一阶段的主要工作。在重新回归缅甸政治之后，她曾被问到过参选总统的可能性，她回答说：“我从未把我的政治角色与总统职位联系在一起，但我相信，这一切需要由人民决定，而非某一个政治家或某一个政党决定。”

　　在觉山韦看来，昂山素季在过去一年表现得很谨慎，也表现出了和解的姿态。“她可能意识到想要在缅甸政治中发挥持久作用，必须进入主流政治，而不再只是作为反对派的偶像。”

　　种种迹象表明，缅甸正在朝着一个积极的方向发展。现在的问题是，这些正在萌芽民主是否不可逆转？常年对立的两派真的能够这样轻而易举地实现和解吗？

　　事实上，缅甸人依然对现在的改革存在某种程度上的疑虑。“缅甸政治就像是天气，而政治家就像是天气预报员。”貌敏登说。虽然他崇拜昂山素季、支持民盟，但他对记者表示，自己并不希望参与政治。“过去曾经有人因此被逮捕，我并不想为不确定的事情冒风险。我希望能过上平静的生活。”

　　而相比上世纪80年代末，民盟的势力也已经式微。出生在缅甸的暨南大学东南亚研究所教授林锡星认为，一些民盟的元老在去年大选前已经分裂出去组建了新的政党，年轻人又有自己的想法，民盟对于年轻一代缅甸人的感召力已经大不如前。

　　此外，民族和解依然是摆在缅甸政治家面前的一道难题。“对缅甸这样一个有着135个少数民族的国家而言，达成民族和解恐怕比吴登盛和昂山素季达成和解还要困难。”林说。

　　对缅甸来说，改革依然前路漫漫。尽管这个国家还是会经常停电，但生活在那里的人终于看到眼前出现希望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