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元将存活下来

　　杨燕青 严婷

　　——专访韩国央行行长金仲秀（下)

　　在过去的10多年中，韩国央行行长金仲秀（Kim Choongsoo)曾两度在OECD担任韩国大使，对欧洲诸国颇为熟稔。日前接受《第一财经日报》的独家专访时，我们问起欧元区危机的问题，金仲秀的回答看似原则，实则十分深刻，他的判断是：欧元将度过这次危机。

　　尽管看好人民币，但金仲秀刻意回避了多谈这个话题，而是强调，美元会在一段时间内继续保持其主导地位，原因在于，我们找不到一个好的替代品。

　　对于中央银行而言，独立性是一个最被关注的关键词。由于在1993年和2008年两度在总统办公室领衔经济事务，金仲秀上任后，也曾遭受“难以保持独立性”的质疑。对于央行独立性和自主权这个不无敏感的问题，金仲秀的回答独辟蹊径，引人深思。

　　假如你是德拉吉

　　第一财经日报：欧洲债务危机仍是全球焦点，包括去年12月9日的会议在内，市场认为欧盟和欧元区过往的无数会议都没有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解决方案。你曾经表示，除非欧债危机升级为一场类似2008年的全球经济系统性危机，否则韩国央行不会降息。那么，你如何评估欧元区危机的严重程度？是通过银行业资产负债表、流动性、市场波动性，还是信贷紧缩程度？

　　金仲秀：首先我要澄清的是，上述表态是媒体对我原话的曲解，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欧债危机升级是韩国央行降息的前提条件。当时一个记者问我，加息的条件有哪些？我当时有所阐述。我通常是不会对此评论的，但因为韩国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变动利率了，人们都很好奇，我究竟将哪些因素作为调整利率的变量。当时我的回答是：如果通胀率居高不下，外部金融环境开始稳定下来，韩国经济前景稳定，如果满足这些条件的话，我可以考虑上调利率。

　　关于欧洲的前景，情况是会继续恶化，还是只是不如预期，并不重要，我们都知道欧洲正在发生什么，人们想要的是一个能够解决当前问题的方案，而不是坐等情况变得更糟。人们正在担忧希腊和其他一些国家是否还能留在欧元区。当然，我们认为他们应该留在欧元区。但问题是，欧洲领导人们能否制定出一套解决方案，来应对眼下的危机。德国应该扮演领导角色。

　　日报：如果你是欧洲央行行长马里奥·德拉吉，你会怎么做？他虽然需要遵守被授予的使命，但也拥有相当的灵活度。

　　金仲秀：这不一定。并不是他个人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他的行动要取决于整个欧元区成员国的想法，尤其是与那些欧元区外围国家如何达成妥协。现在的问题是，并没有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而如何让欧元区所有的政治领导人在一个方向上行动，这是最重要的。目前这些国家处境各异，例如德国的处境就与希腊大相径庭，他们能做的就是达成一项互相都作出妥协、一定程度上又让所有人满意的方案。

　　日报：事实上，欧洲央行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或者说是一个中枢的角色。一些分析师坚持认为，在一个奏效的解决方案中，欧洲央行必须扮演一个“最终贷款人（Lender of Last Resort）”的角色。如果你是马里奥·德拉吉，你是否会这么做？

　　金仲秀：我不是欧洲人，当然我是一位央行行长。我过去常常与德拉吉见面，关系也非常密切。但我对此无法置评。德拉吉知道欧洲央行和美联储的区别何在，每一个央行行长都有其使命，这是由该国/区域的法律和制度规定的。他必须尊重和遵守这些规定。这也是他为何无法那样灵活行动的原因。其中的关键是，一个央行被授予的使命有历史遗留下来的因素。欧洲央行面临着这样的“历史遗产”，其中尤其包含着德国央行的“历史遗产”。所以我们都知道问题的复杂性。

　　日报：谈到央行的使命，似乎亚洲各国央行比西方国家同行拥有的独立性（Independence）要少，你是否有同感？

　　金仲秀：我并不同意这个说法。这与央行在东方或是西方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一个国家对外部环境的开放程度。有一些央行所在国家的经济主要为内向型，但像韩国这样的外向型经济体，我们在很大程度上会受到国际经济变化的影响。因此，央行的角色会有所不同。

　　我们是一个几乎完全开放的经济体，因此必须密切关注外部经济环境的变化；但对于那些不那么开放的经济体而言，央行就可能会更加注重国内问题。我不确定你所谓的“独立性”如何定义，对一些国家而言，可能是指不考虑外部因素，只需要考虑国内情况作出政策决定。但对我们而言，因为很大程度上依赖外部环境，韩国央行就应该更加灵活。具有更大灵活性，对一些人而言可能意味着更少的独立性，但我并不这么认为。

　　日报：但自主权（Autonomy）呢？

　　金仲秀：自主权是另一回事。也许在经济发展之初，中央银行的独立性和自主权对一些国家而言并不是问题，但当他们的经济发展达到一定程度，例如在韩国，如何解释自主权和独立性的背景环境在东西方之间就有所不同。

　　美元将保持主导地位

　　日报：未来十年，你认为最理想的国际货币体系应该是怎样的？人民币又将在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金仲秀：毋庸置疑，人民币的角色会受到越来越大的关注，但这并不一定意味着，美元的影响力会在未来的短期内消退。美元会在一段时间内继续保持其主导地位。人民币的角色会有所强化，但如果要成为像其他货币那样的关键货币，还需要一段时间。

　　日报：在你看来会有多久？

　　金仲秀：好多年，在足够长的时间里都会。尽管我们都看到美元作为主导货币的种种弊端，但问题是我们没有好的替代品。另一大货币——欧元则正处在危机之中。

　　日报：你认为欧元这一次是否能够存活下来？

　　金仲秀：是的，我认为欧元将能够存活下来。

　　日报：去年以来，国际投资者对于新兴市场开始出现一些负面情绪，包括对中国。如今中国已经出现了资金外流的情况，而在过去一段时间，人民币也开始面临着贬值压力。你认为这只是短期现象，还是长期趋势？

　　金仲秀：这正是韩国为何在2010年提出将金融安全网纳入关键国际议程的原因。G20现在依然在讨论这一问题，尽管我们没有在短期内看到讨论的结果，但这一讨论仍在继续。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也设立了一些工具，因此我认为我们在这方面正在取得进步。我们不能仅仅依赖单一工具，例如IMF的工具。我们应该在建立区域性安排上进一步行动（例如清迈多边协议），IMF也应提供更多工具，全球金融安全网也应被建立起来，要建立多层次的金融基础设施。随着经济规模大幅扩张，没有一种金融工具可以保障所有经济体。

　　日报：IMF和世界银行进行的“金融部门评估规划”（FSAP），是否有效地帮助了新兴市场国家缓解金融危机？

　　金仲秀：FSAP是一个很好的工具，也发挥了作用。在上一次G20会议上，各国领导人授予了IMF一项使命，允许其对系统重要性国家进行FSAP评估，因此会有更多国家参与到评估中来。正如我们不断重申的那样，由于所有经济体都互相关联，FSAP正变得越来越重要。我相信FSAP会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维护金融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