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海肉鸡：被工业化的家禽

作者: ■本报记者张华钰

　　30年前，一只鸡从破壳出生到送上餐桌至少需要150天的时间，每只鸡的重量也仅仅1000多克，但是现在，这种自然的生存状态已经被彻底改变。

　　大型养殖棚通过持续高温和照明，复合饲料喂养以及不间断的抗生素给药，将整个饲养过程缩短到了不足45天。在这45天中，小鸡们会不知疲倦地进食，但是即使直到生命结束，他们也仅仅只能吃掉不足5公斤饲料。而相较于饲料，在他们短暂的一生中却要吃下超过20种各类药品，这还不包括已经在饲料中存在的其他未知药物。

　　如今，这种速成养殖模式在中西部规模最大的肉鸡养殖、加工、出口型企业山西粟海集团以"公司+基地+农户"经营方式的推广下，已经成功复制到了运城、临汾、渭南、三门峡等3省20多个周边县市、近万户农户手中，每年将近1.2亿只粟海肉鸡正在以这种"工业化"的生产方式"快速制造"出厂，然后走向全国各地的大小餐桌。

　　这是一件严峻的事情。

　　一只粟海肉鸡的日常药膳

　　位于河津市黄河滩附近的一家中型养殖场是粟海集团在该县的一个代表性养殖地，拥有每个占地面积近300平方米的大棚12个，每个大棚可容纳肉鸡5000只。

　　一只40克的雏鸡从粟海集团孵化车间走向养殖场后，也就开始了它短暂而悲惨的一生。它的一生都在这个高温密闭的环境中度过，它的全部食物是粟海集团分三阶段配给的专用饲料以及公司技术人员开列的一生从不间断的药物清单。

　　在这个基地的每一间鸡舍门板上，均张贴着每日饲养喂药清单。其中，仅在养殖的一个阶段11天中，肉鸡日常所要食用的药物品种就达11种之多，如蝇药（主要成分环丙氨嗪）、福诺德（主要成分磺胺喹恶啉钠）、四季菌克（主要成分乳酸环丙沙星）、金丝感清、呼喘速宁、肾可舒、肠福宁（主要成分盐酸左族咪唑）、呼必宁（主要成分硫氰酸红霉素）、哈达康散等。这其中，仅抗生素类药物就达数种，这些药物均溶解在水中，直接由肉鸡饮用，一日喂食两次。

　　按照粟海公司技术要求，这些鸡舍的粪便每批次成鸡后清理一次，也就是说这些鸡从出生到被收购，始终生活在自己的粪便上方。为了解决粪便积蓄可能产生苍蝇的问题，养殖户按照技术指导将蝇药直接融水喂食肉鸡。而用于预防苍蝇产生的蝇药，其主要成分为环丙氨嗪，该药物的直接代谢物为三聚氰胺。

　　当然，这些只是肉鸡们日常"药补"的一部分，在粟海公司分三阶段提供给养殖户的专用饲料中，同样有各种药物添加。粟海公司技术人员介绍，饲料里加有多种化学元素，吃公司的饲料能快速增肥，1.6斤饲料能增肥1斤肉。

　　至于这些饲料中添加有哪些元素，作为粟海公司商业秘密，外界始终无法确切知晓。但是我们曾走访过该公司下属企业粟海饲料有限公司的加工工厂，一股刺鼻的气味弥漫到很远，在原料区，工业盐、氯化胆碱等堆积满地，有年老的工人介绍，这些料可以让鸡快速增肥。据悉，这个占地巨大的饲料加工厂每天可生产饲料500袋以上，但车间的工人大多是一些年龄较大的，有一种传言在工人们之间悄悄流传，年轻人在这种环境中工作久了会不育不孕。有工人向我们证实，苍蝇只要飞进这里就会死亡。事实上，我们在车间内也看到大片已经死亡的苍蝇散落在地面上。

　　在饲料和药物的刺激下，每个大棚中的5000只羽毛稀少、行动迟缓、神态黯然的生命体拥挤在一个闷热而气味强烈的空间里，在茫然增重中度过一生。由于饲料和药物的作用，他们的骨骼和体重开始变得不对称，许多小鸡由于体重增加过快出现骨折，大多数鸡无法长时间站立和行走，从1米高的台子上跳下去它们会直接摔死，一声汽车鸣笛会让它们惊厥过度、大面积死亡，没有一只鸡拥有完整的羽毛覆体，所有的鸡都特别的安静和颓废，它们相互紧贴着、郁郁寡欢地蹲伏在闷热的鸡舍内，像一支铩羽而归的残败部队。

　　当然，即使是这样的鸡群也同样能给养殖户们带来利益。如果没有意外，45天后，它们的平均体重将达到3000克左右，有些个体甚至能达到5000克，平均每天增重65克。然而，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它们的生命走向终结，收购车辆将它们重新拉回出生地，宰杀、分割、包装后，以肢体的方式被运往各地。

　　在拉往屠宰地的路途上，它们见到了最后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阳光，而它们曾经日夜不停食用的药膳，也开始了另外一种鲜为人知的隐秘转化。

　　有多少药留给了鸡肉

　　事实上，前文所叙述药物清单只是这些肉鸡们日常药膳调理的一小部分，更多的药物不会出现在那份清单上，譬如利巴韦林。

　　尽管国家已将其列入禁用兽药名单，但实际情况是，养殖户们对此并不关心，只要能够治病，价格便宜，他们就愿意使用。而粟海公司指派给养殖户们的技术员也经常开出类似的处方，让养殖户自行到设在公司的兽药店里购买。

　　在临猗、河津等地走访中，有养殖户向记者证实，他们使用的利巴韦林就是粟海集团技术人员给配的。

　　当然，如果鸡群遇到其他疾病，还要服用更多的药物。

　　按照国家规定，抗生素类和磺胺类等药物在禽畜宰杀前均有至少7天的停药期，在我们看到的这些兽药中，有些药品也明确标有限定停药期，譬如肝周康须有至少28天停药期，这样的规定旨在最大限度分解动物体内的药物残留，但是在实际操作中，几乎没有一个养殖户遵守这样的规定，而粟海集团也仅仅是要求养殖户在肉鸡出笼的最后几天停用某几种可能残留特别明显的药物，并非停止喂食全部药物。

　　事实上，这些年来我国为解决肉类中的兽药渔药残留做了大量的工作，并取得了明显的成绩。但是，据一份一年前的资料显示，我国大量正在使用的兽药渔药，还没有制定药物残留标准。即使已经制定的134种兽药及其他化学物质最高残留限量，到目前为止，仅发布了其中41个品种的61个残留检测方法，其他93种兽药（含治疗药和禁用药）的残留检测方法还未建立。另外，目前的检测方法以高效液相定量检测为主，缺乏快速筛选和确认方法，国产的快速筛选兽药残留的试剂盒产品仍很少，这种状况严重制约了中国兽药残留监测工作的全面开展。

　　与此同时，在采访中，运城当地畜牧部门的一名工作人员向记者坦言，国家没有对他们进行这方面的硬性要求，他们也缺乏这方面的技术和设备，他们所能采取的方法只能是"目测"。如何"目测"？这名工作人员并没有做更多解释。

　　正是因为这种种原因，养殖户们和粟海集团在休药期问题上不约而同地达成了一种默契。

　　几乎所有的养殖户们都证实，这些鸡只要一天不喂药就可能出现问题，虽然他们和粟海集团签有包销协议，但死鸡粟海集团是不负责赔偿的，只能有养殖户自己埋单，所以没有人敢于冒险停止给鸡喂药，直到被收购走的那一天。而粟海集团为避免成鸡因长途运输后出现大面积死亡，运输回公司后便立即拉入屠宰车间进行宰杀。

　　一只粟海肉鸡在生前到底吃过种多少药物？在走向餐桌后，它的体内到底还有多少残留？这似乎永远都是个未知数。

　　什么导致了兽药滥用

　　在采访中，粟海集团的市场推广人员称，建一个标准大棚投资4万余元，加上锅炉设备等总投资不足10万元，鸡舍建成后的使用年限最少是10年，实际可能达到15年，这是硬件设施。鸡苗以5000只为一个单位，公司提供鸡苗为5元一只；饲料使用公司的产品，一只鸡从鸡苗到出笼消耗5公斤左右饲料，1公斤饲料价格大约在4元多；药品也使用公司代售的产品。

　　而至于利润方面，粟海公司宣传，对于鸡的回收，公司的标准是10.3元/公斤，除去鸡苗、料、药品再加上炭钱、电费及其他剩余全部为纯收入，利润一般是一只鸡3元左右，而存栏期最长仅有45天。每次出栏后，间隔15天可以再次饲养，一年一个大棚可以出栏5次，按最低3块钱利润，一年为7.5万元，一年半就可收回成本，不存任何风险。

　　但在采访中，一些养殖户们描述的现状却并不令人乐观。

　　河津市的一名养殖户给记者算了一笔账，目前粟海集团对一只鸡的收购价格大致平均为30元左右，但每只鸡的投入包括饲料20元，药品2.2元，鸡苗5元以及水电人工燃煤等费用，这些除去后一只鸡的收入就所剩无几了，这还不包括修建一个粟海集团设计的标准化大棚的前期投入。

　　不仅如此，在成鸡被收购后，资金结算往往要推至一个月以后，这让很多养殖户周转困难。加之因粟海集团不与农户直接接触，而是由各地区龙头养殖户负责，资金在龙头养殖户手中扣除其前期的各种借贷外，养殖户每栏收入更是所剩无几。

　　面对巨大的前期投入，为了收回成本，中小养殖户只能严格依照粟海集团的"科学养殖配方"小心饲养。为了保证养殖鸡群的存活率，不惜不间断地长久使用各种药物对鸡群进行生命维系，甚至偶尔使用违禁药品。对于这些拿毕生积蓄准备致富的人们来说，大棚里的每一只鸡只是一个个致富的工具而绝非食品，他们对于每一只鸡的关注只局限于它吃什么能够又肥又壮，而非它吃什么可以更加健康。

　　养殖户们说，自己从来不吃棚里养出的鸡，他的亲戚朋友们也被告知不要食用。

　　为了追求效率和利益最大化，商户们不惜采取各种方法和手段，使用各种可能让鸡群更加肥硕和抗病的药品，而对这种做法可能产生的悲剧性后果却无暇顾及。面对这样的风险，仅靠行业自律显然是远远不够的，起码在粟海集团的这种经营模式中我们看不到任何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