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儿的烦恼

　　春节一过，村里的年轻人就带着行李出门打工去了。这让19岁的秋儿很是羡慕。本来这个时间她也应该起程，在北京的某家饭店或宾馆做服务员，可今年她的烦恼在于，严厉的父亲坚决不让她再出去打工。

　　原因很简单，去年秋儿在北京一家饭店打工，结识了一个小伙子。两个人彼此有好感，就谈上了恋爱。风声传到父亲耳朵里，老爷子勃然大怒，要求她立刻辞职回家，否则就要亲自到北京来带她回家。

　　父亲的担忧不无道理，现在的社会复杂，秋儿还小，担心她受骗上当。母亲也是这样想，农村姑娘，一旦在男女关系上出了问题，那可怎么嫁出去？

　　秋儿的烦恼背后是无数女农民工所面临的忧虑和困惑。这其中除了工作辛苦、工资微薄、保险缺失等问题外，更重要的是，她们的婚恋充满了无奈和痛苦。

　　根据国家统计局日前公布的数据，2011年全国共有2.5亿农民工。根据历年的统计，其中约有30%~40%是女性。这些女性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未婚女青年。

　　这些女孩子带着憧憬和梦想离开家乡来到城市，却并不确定等待她们的是什么。与普通男农民工相比，她们的劳动权益更容易被漠视和侵犯。因此有人把她们称作“弱势群体中的弱势群体”。

　　秋儿16岁就离家到哈尔滨，在亲戚的小摊上打工。工作每天就是低着头从大盆里把一片片羊肉串到竹签上。

　　这活虽简单，却很辛苦，常常到半夜才收工。城市的街道灯火辉煌，秋儿却难得有机会去抬头欣赏。尽管如此，秋儿觉得还是比在老家好。老家里年轻人基本都出去打工了，晚上黑灯瞎火的，路灯都没有。秋儿觉得太死寂了，不是自己应该待的地方。

　　秋儿在这个卖羊肉串的小摊儿上只待了几个月。听老乡说，像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在东南沿海的工厂车间里很是抢手。因为年轻力壮、动作敏捷，能迅速适应流水线工作要求，18到22岁的女工常常供不应求。对秋儿来说，这比在小摊儿上风吹日晒，一个月只有六七百块钱好多了。

　　2011年春天，她跟着老乡来到北京。在秋儿眼里，北京真是个花花世界。很快，她找到了工作，在一家连锁饭店里做服务员，工资是1400元加提成。我还记得那时秋儿的兴奋劲儿。她坐在下铺的床上，红扑扑的脸上溢满笑容。

　　三室一厅的宿舍满满登登地住了三十多个女孩子。不过秋儿不嫌挤。她悄悄告诉我，北京挺好的，她想好好干。

　　“我不怕出力。要是做两年能干上领班就好了。我不回老家了，就在这里安家。”秋儿眼里闪着憧憬的光。

　　她不知道，在她之前，成千上万的农村女孩子有过这样的梦想。但大多没有实现。城里房价这么高，她们只有2000元左右的月收入，没有任何保险，凭什么待下来呢？不要说她们，即使是那些比她们更强壮的男性农民工，也照样难以在城市安家。

　　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学者章铮曾经为他们算过一笔账，以现在农民工的普通工资水平来计算，绝大部分农民工无法实现进城定居的梦想。

　　而秋儿的梦想也只有三个月就破灭了。她哭着告诉我，说不想干了。一方面是辛苦，包房里的客人结账一般都较晚，等她们收拾好离开饭店常常是半夜一点了。另一方面是饭店管得太严，请个假都不允许。有一次她没打招呼就去了朋友那里，回来领班就扣了她半个月工资。

　　她提出辞职。领班回复，凡是辞职的，当月和上月未发的工资一律没有。

　　老乡劝秋儿忍一忍，留下来。同村的一个大嫂，因为年龄大一些，只能在北京一个建筑工地打零工。那个辛苦劲儿，就别提了。跟她相比，在饭店打工还是舒服多了。

　　秋儿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辞职。我陪她去了当地的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在费了很大劲儿填好表格又等待了许多天之后，秋儿拿到了1700元的工资补偿。那时候，她已经在一家酒店找到了新工作，月工资1800元。

　　因为秋儿，我理解了更多她这样的女孩子。记得有次去饭店吃饭，年轻的服务员一点都不笑，偶尔露出痛苦的表情，还在工作间隙溜到墙角偷偷捶背。凭着女性的敏感，我猜她可能是在生理期。同行的男士们完全想不到这一点，纷纷对这个不够热情的女服务员提出批评。

　　几乎没有多少女性农民工知道有关部门曾经提出对女职工在“四期”（孕期、产期、哺乳期、经期）要有保护。

　　后来我知道了秋儿谈恋爱的事。按理说，十八九岁的女孩子谈恋爱，不算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但她父母的心我能理解。秋儿只有初中文化，父母确定她没有能力在城市定居。当然，除非她找到一个能力强一些的男人结婚。秋儿的父母不敢冒这个险。秋儿还小，万一遇到坏人，这辈子不就毁了吗？再说，他们只有两个孩子，儿子在广东上大学，他们希望女儿能留在身边。

　　秋儿被迫回了家。她对父母并不太怨恨。对城市，她虽有憧憬，但却有强烈的不安全感。那个地方，她觉得超出她的掌控能力。同村的姑娘，有的在广东或者江苏打工了许多年，最后，也是要回家相亲、出嫁，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带孩子。

　　秋儿有时候甚至想，与其那样，还不如索性就留在农村。她能想象到城乡巨大落差带给这些女人的痛苦。她刚在城市待了半年时，就已经不再习惯用农村的厕所。

　　秋儿被父母留在了家里。还有七八千万的“秋儿们”在各个城市的角落，或是工厂或是商场，或是宾馆或是饭店，每日辛勤地工作着。

　　秋儿的梦想暂时破灭了，还有无数的梦想在继续。或许我们每一个人都该想一想，对于这些背井离乡、怀揣梦想的女人们，我们这个社会可以为她们做些什么。毕竟，关爱她们其实也就是关爱社会、关爱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