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下的真实

　　英国摄影师安迪·戈茨为上百位好莱坞明星拍摄了黑白照。他赖以成名的工具，只是一部看上去颇简陋的二手相机，以及玄妙的“六度分隔理论”

　　陈琳

　　[ “在我眼中，任何修饰都是苍白无力的，只有黑白影像才能表达真实的美。” ]

　　这是英国摄影师安迪·戈茨（Andy Gotts）第一次到中国高校演讲。当他向众人展示自己的摄影装备时，一位摄影记者暗自嘀咕：“像他这样大牌的摄影师，竟然还在用一部这么简陋的单反？”

　　多年来，安迪一直坚持用这部二手相机。他为一百多位好莱坞明星拍摄的黑白照片，很多都出自这部简陋相机。乔治·克鲁尼、茱莉亚·罗伯茨、布拉德·皮特、奥兰多·布鲁姆、达斯丁·霍夫曼……这些好莱坞的国王和王后们，在他的镜头下洗尽铅华，露出最本真的面目。

　　在接受《第一财经日报》专访时，这位胖乎乎、戴着耳钉的摄影师表示，他对黑白的素颜照片投入了极大情感，“在我眼中，任何修饰都是苍白无力的，只有黑白影像才能表达真实的美。”不止如此，安迪的神奇之处还在于，当他决定拍摄这组照片时，他完全不认识任何一位大牌明星。

　　“你是怎么做到的？”一次，安迪在为好莱坞明星凯文·贝肯拍照时，对方的问题似乎正中他下怀，“正是受到阁下您的启发啊！那个著名的‘凯文·贝肯的六度分隔理论’（Six Degrees of Kevin Bacon）。”

　　1994年，四位美国大学生以凯文的名字创造了一个“明星连连看”的计算机游戏。凯文虽然未能成为一线大牌, 但演过的电影数量相当惊人，和很多明星有过合作。这个游戏选择凯文为中心出发点，通过各种关系将不相干的明星连接起来。所有玩过游戏的人都会发现，任何两个不相干的人，至多只需要通过六个人的连接，就可以产生某种关系。“六度分隔理论”在游戏中得到充分论证，人们甚至说：“不管是美国总统还是威尼斯的船夫，只要找到正确的5个人，我们就能联系起来”。

　　一切看似容易，但真正能把游戏精髓落实到生活中，建立起自己人脉的人凤毛麟角。当凯文知道安迪凭借这个理论，按图索骥联络到一百多位好莱坞明星时，不免惊叹，“我以为这只是一个游戏，你居然真做成了这件事。”

　　15分钟之内解决问题

　　在朋友眼中，安迪的审美观十分老派，与他30多岁的年龄很不相符。摄影专业科班出身的安迪，对彩色光影的兴趣不大，甚至一度拒绝使用数码相机，只用负片拍摄。在很长时间内，他被英国专业摄影协会的同行们视为异类。

　　“如果和我谈论时髦的摄影技术，肯定会以尴尬的沉默告终。”但如果有人和安迪谈论奥逊·威尔斯的《公民凯恩》、罗伯特·布列松的《罪恶天使》等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黑白电影，多半会激起他的兴奋点。

　　“我喜欢黑白影像，任何人和事都有一种不经修饰的美感，生命张力从每一个细节中自然流淌出来，是现在那些过度修饰的图像无法比拟的。”十多年前，当安迪在计算机上玩了一把“明星连连看”的游戏，一个拍摄好莱坞明星黑白素颜照的计划就此开始酝酿。“这会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计划，用黑白胶片记录他们真实的五官，每一根胡渣，每一条细小的皱纹，去表现他们最真实的状态。”

　　为实现这个目标，安迪根据摄影协会提供的邮箱地址，向300多位好莱坞明星发去热情洋溢的电子邮件。最初六个月，数百封电子邮件犹如石沉大海。“你可以想象，半年里没有一点回音，我内心有多么纠结和失落。”就在安迪差不多打算把这个计划放弃的时候，英国老牌男影星琼斯·阿克兰试探性地给安迪回了一封电邮，“我考虑了你的请求，可以试一试，条件是你必须为我儿子的婚礼担任摄影师。”由此，神秘的好莱坞终于向安迪打开了一扇小窗。

　　明了的构图、简洁的背景、精准的表情捕捉，安迪将那场婚礼的繁琐化为一张张简单生动的照片。他的摄影风格令阿克兰刮目相看，“你的照片让我想起年轻时拍的黑白电影。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过这种格调的影像了。”阿克兰当即为安迪推荐了自己的好友，女星格列塔·斯卡奇。

　　“接着，斯卡奇帮我联系了伊安·麦克莱恩，后者又把我介绍给哈莉·贝瑞，再接着我手里已经有一长串的明星推荐信了，塞缪尔·杰克逊、伊万·麦格雷戈、裘德·洛……”每个拍摄对象至少会为安迪推荐一位明星好友。进行到这一步，“六度分隔理论”的落实变得异常顺利。“也不知道是第几个拍摄对象了，当克里斯汀·史莱特告诉我，他已经把我推荐给了凯文时，我会心一笑，终于轮到他了。”

　　拍摄时尚大片，摄影师往往会带着几个助理，花一个下午的时间，让明星在影棚内摆出各种造型。“这个过程，光想象就让我痛苦无比。”相比之下，安迪的拍摄手法十分简单。他没有助理，没有先进的顶级设备，只是自己背着闪光灯、三脚架和柔光板出现在明星面前。“我给任何人拍摄肖像，都会在15分钟之内。有时是在明星下榻的酒店，有时就是在他们家中的某一个角落。”

　　安迪从不要求明星摆造型，也极少用相机的连拍功能。他所做的事情，就是站在镜头的另一边，和明星们拉拉家常，一起吃吃喝喝。然后，在明星们最放松、最自然的时候，安迪就用手指不停按下快门——乔治·克鲁尼一时兴起，戴上海盗帽眯眼大笑；奥兰多·布鲁姆一改精灵王子的矜持，半羞涩半搞笑地露出自己心爱的拳击手短裤；摩根·弗里曼说起他与孩子们在海滩玩耍时，一起做的囧事，忍俊不禁地吐出舌头。

　　“各种表情和造型，都是拍摄对象的即兴创作，反映的是他们在拍摄时最真实的状态和情绪。”安迪说。

　　自称“长得有点蠢”

　　完成八年拍摄后，安迪把这些明星黑白素颜照集结成图册《度》（Degree），出版伊始就为糖尿病研究筹集到300万英镑。现在，安迪手头正在进行的项目名为“iCons”，旨在通过拍摄一系列好莱坞传奇人物的照片，为埃尔顿·约翰的艾滋病基金会筹集善款。同时，他还在着手准备用镜头记录下目前在世的每一位英国电影和电视艺术学院奖项获得者。

　　“在《度》之后，很多人知道我的名字，联络部分工作比之前顺利多了，所以完成这些拍摄项目的时间大大缩短，一个专题几个月就可以完成了。”如果你以为安迪会像《绯闻女孩》中描写的人物一样，为了打通更广泛的人脉、增加知名度，经常混迹名利场以及各种名媛社交派对，那就大错特错了。

　　“工作之外，我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宅男。香槟、美女、派对几乎与我无关。”为了《度》的拍摄，安迪在八年时间内一共花费了16万美元。其中，绝大部分都花费在从伦敦到纽约的机票上。好莱坞明星大多在纽约有公寓，拍戏和出国度假之余，都能在纽约找到他们。从伦敦到纽约，飞行时间大约只需要6个小时，不用倒时差，15分钟完成工作的方式，还能为安迪省下一大笔住宿费。“两点一线”的工作方式让他感到相当舒服。“我有这些明星的联系方式，他们也了解我的风格。每次我和他们约好在纽约见面的地点，然后用15分钟就解决所有问题。所以，我为什么还要闯进那些社交派对，让别人拍我的脸？”

　　安迪习惯用英文“Silly”来形容自己的长相。“我脸庞看上去有点蠢，如果摆出生活中的表情，拍摄的结果也许会惨不忍睹。”习惯站在镜头另一边的安迪，其实惧怕上镜。为了让自己看上去酷一点，安迪不得不在自拍黑白照时，摆出一副冷酷的表情。只不过，当人们见到安迪真人时，看着他和蔼、敦厚的外表，就知道他的自拍照并不真实。

　　“那就让我不真实一次吧！我不愿意花很多时间来修饰自己，拥有慈爱的内心才是最好的保养品。”和名利场保持着距离的安迪，也会进行其他令人意想不到的项目。他曾经花了数月，和垂死的病人生活在一起，“那是另一个世界。”20岁的男孩知道他在数周之内就被病魔夺去生命，依然微笑对着镜头。风烛残年的孤寡老人，带着孩子般的倔强在镜头前用生命跳了一支舞。

　　“我把那部图册作品称为《与死亡共舞》（Living with the Dying）。我拍摄那些图片的时候，对拍摄对象的态度和对明星的态度是一样的。生命是平等的，他们很愿意在生命最后一刻，别人把他们当作普通的健康的人来看待。”安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