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瑞银首席经济学家夏德威：希腊最好还是留在欧元区

　　苏蔓薏

　　如果希腊真的退出欧元区，将会引发怎样的波澜？虽然答案无人知晓，但在瑞银（UBS）首席经济学家兼首席策略师夏德威(Larry Hatheway)看来，绝对不值得冒这个险。

　　自去年9月开始，夏德威领导的瑞银研究团队就连续发布报告对希腊退出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做出警示。瑞银认为，希腊退出欧元区的成本将是惊人的，希腊GDP将损失25%到30%，货币贬值50%，欧洲国家纳税人负担将增加4倍之多。

　　近日，《第一财经日报》记者在伦敦对夏德威进行了专访。这位已在瑞银服务18年之久，并曾与其团队在《机构投资者》全球经济和资产配置的排名中名列第一的经济学家认为，希腊如果退出欧元区，将付出代价的远不止希腊，欧元区其他国家和全球经济都将受到牵连。与在欧洲内部寻求整合的成本相比，希腊退出的成本要远大于此。

　　虽然希腊退出的概率已经大幅上升，不过夏德威也表示，从历史上看，欧洲国家在关键时刻还是会选择融合，而不是分裂。

　　希腊退出将殃及全球

　　第一财经日报：希腊退出的最坏情形会发生吗？

　　夏德威：欧洲领导人确实正面临非常严峻的形势，希腊可能无力继续遵循“三驾马车”的要求，所以现在面临两种选择：要么债权人坚持要求希腊遵循这些要求，但这些要求可能会让希腊违约，甚至退出欧元区；要么债权人改变既定政策。这两种选择都不理想，第一种选择对陷入债务危机的国家意味着财政紧缩、更大的经济压力和财政压力，而第二种选择则很难被债权国的选民接受，比如德国。

　　日报：在去年9月的报告中，你认为如果希腊退出欧元区，对全球经济和金融市场将是不可承受之重，你现在是否还是这样认为？

　　夏德威：是的。我们认为，希腊退出欧元区的代价将是极其巨大的，无论是对希腊本身，还是留在欧元区的其他国家。希腊退出造成的损失可能达到25%至30%的GDP。不仅如此，退出欧元区的国家将面临严重的通胀、银行业倒闭，同时面临政治挑战。与在欧元区内部进行货币政策、政治和财政统一的成本比起来，希腊退出的成本远大于此。

　　日报：如果希腊最终退出，是希腊自己选择退出还是欧元区的其他国家要求它退出？

　　夏德威：严格来说，没有国家能强迫希腊离开欧元区，所以如果希腊要离开，应该是它自愿为之，但这只是狭义上的理解。如果债权国和“三驾马车”坚持要希腊遵循对它来说它无法持续的要求，希腊也只能选择离开。但你可以说，并没有人强迫希腊退出欧元区。

　　日报：也有一些人认为，希腊退出可能只是对金融市场造成冲击，对实体经济的影响并不会那么大，你是否同意这种观点？

　　夏德威：我对这种看法感到担心。这种看法低估了经济活动的潜在能力，危机爆发的轨迹会从金融市场开始，进而蔓延到实体经济。如果希腊退出，银行业将出现倒闭，信贷紧缩会让西班牙、爱尔兰、葡萄牙、意大利等国家经济严重衰退，风险溢价大幅上升。这种后果会让全球其他地方也感受到，中国GDP可能会损失两个百分点，不光是因为与欧洲的贸易受到影响，而且因为整个全球的经济和贸易都受到影响。另外还有很难量化的信心的丧失，消费和投资都会收缩，从而进一步恶化全球经济。而全球主要央行已经没有进一步刺激经济的无论是常规的还是非常规的货币政策工具了。不是说希腊退出后这些坏事情一定会发生，但很可能会发生，不值得去冒这个风险。

　　全球应为危机升级做好准备

　　日报：近日马来西亚央行行长泽提表示，如果希腊退出欧元区，将让亚洲面临爆发危机的风险，你对此如何看？

　　夏德威：所有其他国家包括亚洲在内都有理由有此担心。上次亚洲金融危机的记忆离现在并不遥远，从泰铢贬值开始，危机瞬间在整个亚洲地区蔓延，马来西亚自己也处于严重的危机中。这个记忆让人有理由担心，相似的事情也可能在欧洲发生。亚洲金融危机让远在巴西和俄罗斯的经济都受到了重创，不用说亚洲区内较小的经济体。东南亚、中国的经济在相当程度上都依赖与欧洲的贸易，希腊危机引发的欧洲经济萎缩会让亚洲也受到影响。中国对欧洲的出口从去年开始已经下降，欧洲是中国最大的出口目的地，对于全球政策制定者来说，确实应该密切关注欧洲正在发生的事情，并且为欧债危机进一步恶化做好相应对策。

　　日报：金融市场是否已经为希腊退出做好准备？

　　夏德威：这是个好问题。如果我们把这个问题理解得窄一点，就是金融市场目前的定价是否已经在假设希腊会退出欧元区。我认为，可能没有。希腊国债目前的定价显然已经包含了很高的希腊违约概率，但违约和退出还不是一件事。根据我们的研究，希腊退出将引发严重的经济混乱，无论是在欧洲还是世界其他地区。如果希腊退出的可能性已经被充分考虑在定价中，股市、债券等价格将比现在下跌的幅度大得多。一些国家的债券价格也要比现在更低，股票价格要比现在更波动，这是市场层面的。退出还可能导致欧元区内的资本流动受到限制，这种情况怎么定价？这些未知情况市场不容易进行定价。

　　日报：退出欧元区能否解决希腊目前面临的问题呢？货币贬值是否能给希腊带来些好处？

　　夏德威：情况只会更糟。自从金融危机爆发后，希腊经济已经萎缩五分之一，如果退出，经济将继续萎缩25%至30%。它自己的货币会大幅贬值，回想一下阿根廷当年宣布与美元脱钩时，比索对美元从1∶1跌到3∶1，希腊是个小型而开放的经济体，进口占GDP相当比例，通胀急剧上升，货币贬值带来的竞争力很快就会被侵蚀。希腊违约，意味着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它不可能再获得外部融资，希腊当然可以选择大幅贬值自己的新货币，但货币贬值同时意味着通胀，对提升希腊竞争力毫无用处。想一下津巴布韦，货币大幅贬值，通胀高企，但经济毫无竞争力可言。

　　日报：现在希腊和欧元区还能做些什么？

　　夏德威：首先是大幅减记政府债务；其次，需要财政调整，这个空间已经很小了，希腊财政赤字已经大幅缩小，但紧缩需要略微放松。在我看来，正确的政策选择不是来自希腊，而是来自德国等其他债权国。这些措施的实施都很不容易且不受欢迎，但这些是选择。因为现在的路径看起来不可持续，必须找到新方法。目前欧洲内部的政治鸿沟巨大，需要弥合，否则事情只能朝更坏的方向发展。

　　希腊退出的概率显然在上升，但我仍然不认为这是最基本的情形。我认为最终会找到某种解决方案，也许一开始不是让人满意的方案或者是真正的解决方案，但几个月后，随着债权国做出一部分让步，希腊做出一部分让步，从而向更融合的方向发展。欧元区现在需要同舟共济。负担不能只落在债务国身上，债权国也需要分担。从根本上说，这场危机不仅仅是金融危机，而是政治危机。从历史看，欧洲国家在面临抉择时，最终还是会选择同舟共济的。人们不喜欢同舟共济，但如果不这样做的结果是更坏，那也只能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