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的天空飘着哪里的雨

　　陆柯

　　点球大战一结束，我就冲上米兰街头，LIMA广场边汽车喇叭声和摩托车喇叭声响成一片，连稳重的夜线公交车司机都加入到狂按喇叭的行列，几个脸上画着意大利国旗的姑娘趴在阳台的空调主机上朝每一拨从街头走过的人群尖叫着“意大利！意大利！”一个自行车后座上放着邮袋的哥们双手撒把捂住张大了的嘴巴……一场艰难的胜利，为深陷赌球丑闻的意大利足球带来荣耀。

　　一支蓝得深不见底的球队，淘汰了本次欧锦赛上最后一支名字里有“兰”的球队。从爱尔兰到波兰，从乌克兰到英格兰，放眼望去，一片忧伤的底色。坐在看台上的舍甫琴科，目睹一帮前队友击败另一帮前队友，斯时斯刻，不知乌克兰“核弹头”是欣喜多于忧愁还是欢乐多于痛苦，但他一定抹不掉米兰生涯打在他身上的印记。

　　被蓝色打上印记的，又何止舍甫琴科一个人？2002年世界杯的时候，我们一帮人在办公室里看球，看到意大利队窝囊地被韩国人搞出局那一幕，一个像巴洛特利一样的演技派前同事推倒了一把无辜的椅子，摔坏了一个不值钱也不会扎伤别人的塑料水杯，但一个如因扎吉一般的实力派花样美男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拥有精致五官的脑袋深深地埋于双肩之中，一大颗一大颗眼泪扑簌扑簌溅起了地毯上的尘土。

　　情到深处，怎可言说。若干年后，跟一个朋友聊起那个对意大利一往情深的男人，碰巧伊看过他写的纪念张国荣的文字，并为之折服，伊甚至翻出珍藏的那期报纸作为例证，已然泛黄的纸张上布满了时光的脚印。他们没有见过面，彼此之间互不相识，但经由那片蓝色的传递，他们仿佛一起走过很远。

　　从很早之前看巴乔像文艺青年一样把点球踢向45度角的天空，到后来看因扎吉如冷酷猎人般一次接一次扣动扳机，再到现在看巴洛特利像人民艺术家一样尽职尽责完成每一脚表演，意大利队赢过很多次也输过很多回，一如MSN上的好友上线又下线。先前有悲观的朋友说，到最后，我们都要在别人的电脑上显示为脱机，于是就有兔死狐悲的球迷借题发挥，说现在的胜利是为了最终的失败。

　　据说赌徒的最后下场往往是九死一生，盖因人们无法在赢钱的时候选择停止。如果说人生是一场赌博，恐怕只有时间老人掌握着最终的胜利秘笈。之前，跟一位喜欢意大利足球的朋友相约到意大利看意大利夺冠，能否夺冠尚且未知，但这个朋友不幸被拒签却是确凿的。昨天，我一边看着质量大滑坡的意大利帅哥们像战士打靶一样将每脚射门击中英格兰球员，一边暗自惋惜着朋友的意大利之行，却不想从街头观摩过欢庆的意大利球迷，回来收到他的短信，告知他的父亲去世的消息。在时间老人选择的“终止”按钮面前，我默然旋即释然，他的被拒签，也许只是为了让他第一时间回到哀痛的亲人中间。

　　即便是所钟爱的意大利队的胜利，恐怕也不能稍稍安慰他这一晚沉痛的悲伤。这个季节阳光充沛的米兰，飘着朋友心底连绵不绝的雨滴。感情的雨季何时过去，谁都无法把握。可陶渊明说过，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有些痛苦或者欢乐，注定无法与别人分享。

　　昨天，在沉默甚或哭泣的英格兰球迷对面，意大利球迷挥动国旗又蹦又跳。在这之前，英格兰抢到一个八强席位的时候，他们的球迷也曾这样欢跳过。谁都不清楚，半决赛之后，意大利人还有没有机会在深夜的街头狂欢，但既然胜利在这一刻存在，就让它像苦楚那样，来他个真切又实在。一如LIMA广场周围那些或欢笑或尖叫的意大利球迷，哪里管他第二天是不是工作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