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时代》——行天丰雄访谈录

　　提问：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日本经济对美国的依赖，体现在什么方面呢？

　　行天丰雄：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日本的GDP与战前相比较减少了3/4，这里就如同被火烧过的荒野，什么都没有。当时我住在横滨，那里也同样受到美军空袭，什么都烧掉了。日本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实现经济复苏的背景有很多，其中美国通过很多形式给与援助，美国开放市场接受日本的出口商品，日本也实现了向美国的出口，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因素。

　　美国和日本签署了《安全保障条约》，这是美国的一项战略，美国对日本给予防卫，同时规定了日本不得使用军事经费，不得增加军事装备，日本也遵守了条约的内容，当时对于军事的投入非常少，所以这部分财政得以转向经济复兴。

　　有这些背景，日本对美国确实产生了依赖。

　　提问：1985年在美国举行了“广场会议”，并最后签订了《广场协议》。当时西方主要国家为什么会签订《广场协议》？

　　行天丰雄：关于“广场协定”，当时美国考虑的是，它国家的赤字不断增加，外国产品不断进入市场，在美国国内生产制造的消费商品，在与国外进口产品的竞争中输掉了市场，卖不出去了。这样的话，就会发生这些产品的生产厂家破产，员工被解雇，失业者增加，国内的不满越积越多。

　　美国认为，这是美元太过坚挺而造成的。所以，要求和其他国家货币的汇率进行调解的呼声，在美国国内非常强烈。当时相对于美国的巨额赤字相比，有巨额黑字的是日本和德国。所以特别对日本和德国的责难非常强烈。老实说，日本当时的顺差也太多了，当时日本也意识到，只有自己一方不断增加黑字是不合理的，所以当美国希望调整汇率时，也就接受了。

　　《广场协议》签订的前一天，是1美元兑243日元左右吧。协议一经公布，日元急速升值，从240多一下子上涨到120到130日元兑换1美元了，也就是日元升值一倍。

　　提问：《广场协议》对日本的经济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行天丰雄：“广场协定”之后，日元大幅升值，对日本国内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混乱局面，因为对日本来说，出口是非常重要的，如此急速并且大幅地升值，人们担心日本的出口业都会倒闭，经济也会崩溃，有人要求政府采取对策。

　　当时的问题在于美国大额贸易赤字，而日本黑字，那么实现美国赤字减少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了？比起减少对美出口，不如考虑如何增加日本对美的进口。开放日本的进口，这是一方面；利用宏观经济政策，发展国内经济是另一方面。当时的日本政府考虑到必然趋势，决定开放市场以及放宽货币政策。

　　当然这些措施都有人提出反对意见，比如开放市场，外国产品不断进入的话会影响一些人，这部分人持反对意见。财政支出增加方面也有人提出反对。最终结果最简单易行的政策是放宽货币金融政策，降低利息，经济上也提供大量资金的流动性。

　　事后反思，这个做法并不能说绝对正确。日本在当时，应该改革产业结构，国外产品大量进口，也就是说调整关税，应该采取让个人或者企业更加活跃的方法，也就是说应更多地运用财政政策，但是当时采用的几乎只有货币宽松政策，所以日本银行不断降低利息。这与80年代后期以房地产业为中心的泡沫经济密切相关是无疑的。因此我认为90年代的日本经济泡沫，是在“广场协定”之后，应对日元升值的政策应对错误，或者说过度依赖货币宽松政策造成的。

　　提问：在当时，有没有反对这种执行货币宽松政策的声音？

　　行天丰雄：最初没有人反对。发生通货膨胀时，生活物资的物价上涨。会出现反对声音。但自己手中所持有的土地、公寓、股票等的上涨，往往没人会反对。所以正如大家所知的，房地产的价格在1980年代后期的五六年间上涨了4倍，一平米价格竟然达几百万日元，这时一般民众已无力购买公寓。

　　1989年正是泡沫经济最盛的时期，我在那一年退休，可以领取退休金。之前我做了35年政府公务员，当时领到5000万日元退职金，但我到现在还记得，这笔钱在当时只能买到一室的公寓房。这是非常不正常的，所以，正如大家后来知道的那样，1991年，经济泡沫崩溃了。

　　提问：当时日本的情况与现在中国的情况有什么相似之处？

　　行天丰雄：我通过各种媒体了解到，中国都市的资产价格高涨，有人因此致富，也造成有人无力购买房屋。从这方面来讲与当时的日本非常相似啊。

　　中国改革开放以来30年，取得了令人非常惊叹的发展成果，已经成为世界性经济大国，我对中国的经济发展抱有非常强烈的赞赏。但是，伴随着高度的发展过程中相应会衍生各种问题，这在任何国家都一样。

　　现在就有一个问题，随着经济发展产生资产泡沫，其结果也容易引起不平等。特别是2008年雷曼危机之后，中国采取了“4万亿”的经济复兴政策，对于度过危机是起到非常有效的作用。但同时，银行借贷的增加也无疑造成了问题。不断加大投资来维持成长的结果，是国有企业所起到的作用没有缩小，反而更大了。原本应该更多地向民间企业比如实业企业、机构产业等方向转移，但却显得停滞不前甚至是滞后。我想，这是将来必须解决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