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铜业污染门：损失过亿元 40年村民举报无果

　　每经记者 于垚峰发自江西乐平、德兴

　　近20年来，江西乐平市名口镇戴村已故村民中有八成是因癌症去世，是外界谈之色变的“癌症村”。村民们将之归咎于位于乐安河上游的江西铜业(600362，SH)公司下属的多家矿企，并指称包括德兴铜矿在内的江西铜业旗下多家矿企40年来持续向乐安河排放污水，导致戴村近3000亩农田颗粒无收，损失累积过亿。

　　村民们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多年来，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向德兴铜矿及上级部门反映情况，却无实质性结果。

　　“抗污”历程中，2009年江西明实律师事务所肖礼光律师的介入曾带来希望。然而，肖礼光选择了退出，因为“在现有体制下，这个官司根本打不了”。

　　一笔过亿的污染账

　　“戴村是一个有着1000多户、近5000人口的大村，三面环水，一面靠山。历史上土地肥沃，鱼肥稻香，从三国时期开始，有将近600年被作为古代县城的城区。”提起戴村的昔日，老支书戴明发难掩自豪。

　　如今走进戴村，已鲜见青壮年劳动力，大部分是老年人和孩子。

　　戴明发说，戴村有5000多亩田地，由于乐安河绕戴村而过，全村三面环水，有一大半农田沿河，受乐安河上游流过的污水影响，已有2800多亩田荒掉。“几乎所有村民家里都有田地被污染至荒，并且大部分人家损失田地过半。”

　　戴明发家有约12亩地，被污染7亩多。他说，全家8口人，如果只靠这5亩地，难以为生，所以子女都在外面打工，只留下老两口在家种地，带小孩。

　　据村民戴长荣等人作的统计显示，戴村被污染导致完全荒芜的田地共2860亩，以每年每亩收成600元计算，一年损失达172万元。戴长荣说，按现在的物价水平计算，40年间戴村田地损失6000多万元。

　　乐安河的污染不仅使田地受损失，还致全村四五十户渔民失业。戴长荣说，根据老渔民介绍，原来每个渔民一年捕鱼3000公斤左右，全村一年捕鱼10多万公斤，鱼虾绝迹使渔民们失业。比照现在的物价水平，以每公斤5元计，一年损失七八十万元，累计损失3000多万元。

　　“再加上沿岸一些果树被污染至死，以及其他农作物的损失，这40年来，戴村的累计损失已经过亿元。”戴长荣说，还不包括村民们因受污染，看病吃药所花的钱，那些患上癌症的村民，平均花费三四万元。

　　40年“抗污”无实质结果

　　乐安河上游矿企排放的废水沿河而下，污染了河两岸的村落和农田，也影响老百姓的生活和身体。戴村作为受害最严重的村庄，从德兴铜矿向乐安河排放废水始，村民就向德兴铜矿、当地环保部门及各级政府反映问题。但是他们的诉求至今无结果。

　　老支书戴明发(1970~1976年任戴村公社书记)告诉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德兴铜矿从1969年开始向乐安河排放废水，乐安村村民从1972年开始向各级相关部门反映污染问题，距今已近40年。

　　“1969年，当时戴村只有靠河边的田地受到了轻微污染。但第二年开始，受污染的田地面积就扩大了，河边的农田要严重一些，里边的田地也有轻微污染。”1970年开始，戴明发发现了这些问题，他说，1970年之后，靠河的田地就不能种庄稼了，里边的产量也减产一半。

　　1972年和1974，戴明发先后两次代表村民前往德兴铜矿交涉。

　　“当时我们向德兴铜矿反映，他们排放的污水太毒，把下游的农作物都毒死了。”戴明发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当时村民饮水直接取自乐安河。德兴铜矿先后赔了4000元和8000元给村民打井。

　　戴明发说，打了井，废水仍在继续排放，沿河农田依旧不能耕种，收成大减，村民平均所赚的工分只有邻村南岗村的一半。

　　“到现在，我们都还是饮用乐安河的水。”村民戴炳良说，由于井打得不深，只有十二三米，地表水仍然与乐安河相通。

　　村民持续的交涉，并未从根本上解决饮水问题，愤怒的村民开始向乡政府、省政府反映情况。“我们被信访办和环保部门踢来踢去，没有谁帮我们维护权益。”戴明考说。

　　即便如此，戴村村民依然坚持向上反映遭受污染的情况。村民戴金灯说，自己这一辈人已经被污染了，但为了下一代，他们会一直举报下去。

　　无法立案的官司

　　在戴村村民近40年的抗污过程中，2009年江西明实律师事务所肖礼光律师的介入一度给了他们希望。

　　肖礼光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2009年上半年，他接到了戴村5名村民的反映，去了戴村现场，发现污染确实非常严重。“这是严重的侵权行为，不仅是农田受污染，还涉及村民的人身安全。”

　　上千村民以按手印的方式，委托肖礼光通过非诉讼渠道，帮助他们维护权益。

　　“为了搜集证据，村民请照相馆在汛期拍摄乐安河上游德兴铜矿排污照片，有村民还用手机拍上游企业排污的照片。”肖礼光说，他根据村民们提供的材料以及自己收集到的有关材料，制作成法律意见书，分别寄给江西省委民生通道、省国土资源厅、省环保厅、景德镇市政府、乐平市政府、江西铜业公司等6个单位。

　　肖礼光说，法律意见书发出之后，他接到有关部门的电话，建议他不要涉及这方面的事务。其他相关部门也有人打电话来询问情况，“唯独江西铜业公司没有给我打电话。”

　　肖礼光说，多方压力下，他感到自己无力帮助村民，于是选择了退出。

　　“从纯司法角度看，戴村村民的这个官司肯定能赢；但是在现有体制下，这个官司根本打不了。”肖礼光对《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表示。

　　村民戴长海也告诉记者，他们先后咨询过多位律师，律师们都表示能打赢官司，却没有一个人接手。

　　“事实上，不管是当地的法院，还是上一级的法院，都不会进行立案。”肖礼光说，“首先，难以确定原告和被告的主体。比如说乐安河水污染了，河水登记在谁名下，是村委会还是村民个人？实际上，不论是田地还是河水，都是国家的，那么谁来当原告？上游矿企众多，村民告谁，又如何确定被告？”肖礼光分析，江西铜业是江西大型企业，一旦立案，沿乐安河的村庄成百上千，有可能纷纷仿效。

　　肖礼光说，综合这些因素，村民因环保问题要起诉当地大型国企，立案概率几乎为零。

　　搬迁两难

　　污染一直在发生，戴村村民得到补偿几乎为零，这让村民萌生去意。

　　戴发小是戴村最近一名查出患有肺癌的村民。12月7日，他被上饶肿瘤医院退回来，宣布没有治疗必要了。在外打工的儿子戴林华、戴林生赶回家中，陪父亲走过最后的时光。

　　“医生说父亲的病跟污染有关，这些老人喝了一辈子乐安河的水。”戴林华说，老人们无法离开这里，像他这样的年轻人，可以通过劳动赚钱，想办法离开。

　　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搬迁出去。戴长荣说，农村人讲究落叶归根。

　　律师肖礼光认为，“戴村受污染的问题无法从根本上得到解决，这个昔日鱼肥稻香的村庄终究要成为一座空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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