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远:我们的新旅程
http://msn.finance.sina.com.cn 2011-11-14 11:49 来源: 新浪财经
撰文 许知远
“《商业周刊》从不犹豫提供观点,通常是强烈的观点。我们期望你发现,有可能清醒、机智地描写商业世界,既不虚张声势也不乏味。”马尔康姆·穆尔这样宣称。他时任麦格劳-希尔公司的总裁、《商业周刊》的出版人。
它的第一期杂志出现在1929年9月的纽约街头,它要报道商业世界正在发生什么,并做出大胆的预测。一个繁荣、喧闹、得意忘形的年代正接近尾声。1920年代的美国,是汽车、电影、广播、股票的年代。欧洲人苦苦挣扎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后遗症,美国则在拥抱新的财富与权力。连他们一直被嘲笑的粗鄙品位都得到改善,菲茨杰拉德、海明威成为了国际闻名的小说家,好莱坞电影开始风靡各地。媒体的响应也创造了这种变化,周刊是那个时代的创造物之一,它比报纸更深入,比月刊与书籍更加快捷,它捕捉到日益庞杂与碎片化的时代。1923年
亨利·卢斯的《时代》,1925年哈罗德·罗斯的《纽约客》,现在则是《商业周刊》。
不过,它的时机不那么走运。在《商业周刊》上市几周后,繁荣了将近10年的股票市场开始暴跌,但很少有人意识到它是一场空前的经济灾难的前兆。《商业周刊》的编辑们也没自己宣称的那么清晰与机智,他们在1929年11月2日这一期上评论道:“华尔街的崩溃并不意味着普遍或严重的商业萧条,商业会很快回归正常,毫发无损,在财务上会比过去更健康。”
历史最终证明,这个观点多么短视和愚蠢。华尔街的崩溃不仅导致了史上最严重的经济萧条,它或许要多少对二战的爆发负责,传染性的危机促使了希特勒的上台与日本军国主义的扩张。
不过,《商业周刊》不仅挺过了这一切,还成为了世界最成功的杂志之一。读者们没记得它的幼稚判断,却习惯每周一次阅读它对商业世界的报道。人们也热爱鲜明的观点,至于它的对错,倒经常被忘记。
在接下来的80年里,《商业周刊》报道了底特律的繁荣与困境、硅谷的兴起、日本的经济奇迹、里根与撒切尔的自由市场改革、苏联的解体、拉美的债务危机,最近10年,它则不断涉及到中国的崛起。它也在媒体形态上不断创新,它的首席执行官的薪资调查、美国经济晴雨表的封面报道、还有商学院排名,都对商界影响深远。
当然,它也不可避免受到时代环境的影响,印刷媒体正在衰落。一个世纪前的杂志还代表着媒体的革新,现在似乎成了过时之物。
2009年年底,彭博集团购买了《商业周刊》。2010年4月,重新改版的《彭博商业周刊》上市。创建于1981年的彭博社是新一轮媒体革命的象征,为客户提供可能影响商业世界的各种新闻信息与洞见,而且一刻不停。它们的结合产生了意外的效果。彭博覆盖全球的152个机构中拥有2300多位记者编辑,为这本杂志提供了稳固而强大的信息源,重新设计的杂志则符合网络阅读的特征。新版杂志证明了新媒体与旧媒体的区分是多么浅薄。它们不仅并非泾渭分明,而且彼此影响与交织。因为人们的需求从未真正改变,他们仍希望知道商业世界发生的变化,了解深入的分析,听到强有力的判断,尽管这判断仍可能是错的。
当《商业周刊》在1929年创办时,中国看起来正处于一个充满希望的时刻。张学良在一年前宣布易帜,这标志着南京政权至少在名义上统一了中国。而对于中国新兴的商人阶层,他们仍经历着一个所谓的“资产阶级的黄金时代”。之前的10多年中,一次世界大战让列强无暇顾及中国,它们让出了大量商业机会,而因为没有一个强大的中央政权,他们摆脱了常年来自官僚的困扰,反而获得了巨大的生命力。当然,这种生命力随着南京政权的越来越专制,与1937年爆发的中日战争而结束。
1986年,当商务部与麦格劳-希尔公司合作出版《商业周刊/中文版》时,中国正处于经济改革的黄金年代。农村活力已然释放,私营经济开始尝试,经济特区方兴未艾,这一切都缘于政府放松了对社会与个人的控制,中国积郁已久的创造力正喷涌而出。同时,人们对于外部世界充满渴望,想了解一切更先进的东西,管理、技术、文化,这其中也带有普遍性的崇拜之情。人们或许也不无悲哀与焦虑地感受到,在经过一个世纪的学习追赶后,中国仍可悲地落后,距离西方的距离甚至更远了。
封闭了多年的中国正重新融入世界。这本杂志也是这股潮流的创造者与映衬者。对当时的中国读者来说,艾柯卡拯救克莱斯勒汽车的故事、汤姆·彼得斯追求卓越的激情,多少像是中国青年在1920年代听到罗素、杜威的演讲一样激动。他们都希望借助这些外来的思想来改变自己的社会。对外界来说,中国仍难以理解,为何昨日还以马克思主义为信条,今天就拥抱了亚当·斯密?
距离第一期的《商业周刊/中文版》已25年。《商业周刊》发生了变化,中国更是经历了戏剧性的变迁。它不是那个被视做衰败文明的1929年的中国,也不是拼命学习西方的1986年的中国,全球媒体正着迷于谈论“当中国统治世界”。
过去四分之一世纪的中国,是一个伟大的经济故事。这么庞大的人群,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创造了这么多财富。一年前,它的经济规模超过了日本,如果一切乐观的话,不用二十年,它将超越美国,成为世界最大的经济体。而长远来看,物质的财富也将转变成政治与文化的影响力。它意味着中国将成为这个新世界最重要的国家、新的历史动力。
生活在此刻的中国,多少会有古罗马历史学家波里比乌的感慨:“在不到五十三年的时间里,整个世界就臣服在罗马的无可置疑的权威之下。对于这样一个过程,无论多么平庸和冷漠,怎么可能不产生探究的好奇心呢?”
这探究的过程,意味着你要深入东莞的工厂,温州的钱庄,鄂尔多斯因能源的兴起,中石油在非洲的开采,中国移民为何涌入加拿大和澳大利亚,中国对希腊的援助,腾讯与淘宝如何深刻改变了一代青年的生活方式,乔布斯为何大获成功,新的技术革命来自何方,社交网络怎样重组商业世界。
改版的《商业周刊/中文版》,会沿袭借鉴美国版的诸多优势,他们的全球新闻网络、对全球经济的分析与判断,还有杰出、炫目的设计风格。我们相信,它必然对形态沉闷的中国商业媒体市场,带来冲击。
但我们也从未忘记我们理应坚持的使命与视角。比之现在的美国,此刻的中国与20世纪初的美国更相似。城市化、工业化和商业化是时代的主旋律,技术革命催生社会变革,大众媒体蓬勃兴起,对物质的崇拜、欲望与焦灼困扰着人们,随着它们日益深刻地卷入国际事务,它们对自身的身份寻求也强烈起来,对自身的历史意识也开始觉醒。
在这样的时代,媒体也理应扮演更关键性的角色。我们也深知,从没有纯粹的商业故事,商业只是了解人类环境的某个角度,它与政治、文化和习俗相互影响。对于中国这样的转型国家,更是如此。
我们秉承对自由市场、社会正义和技术创新的信念,相信商业行为必须推动更广泛的社会进步。我们也致力于推动中国与世界更为深入的了解与融合。只有长久地持有开放与宽容的态度,创造多元的价值观,一个国家才能持续地发展与进步。新的商业理念与技术变革,从来是启蒙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相信,当下中国仍迫切等待一场商业文明的启蒙,它必将作用于更广泛的领域,这个看似古典的词汇仍然具有崭新的意义。
在关注全球新闻时,我们致力于提供中国视角,而在描述中国故事时,我们又试图挖掘它的普遍意义。对我们来说,中国的故事,不仅与中国有关,它是人类普遍经验的一部分。
或许,我们想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这不正是此刻中国的诱人之处吗?它的剧动转变,为各种尝试提供了实验场。
而此刻,我们也相信《商业周刊》在1929年的判断,我们提供强烈的观点,哪怕它是错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