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广大：南方谈话指出共同富裕不能照搬北欧

　　“20年前，老人家就是路过这里，指着窗外说‘过去这里是一条石头铺的小路……’”无数次在景山路上穿梭的梁广大，几乎每一次都会想起邓小平的嘱托。

　　历史回音犹在，珠海的建设早已沧海桑田，不敢有负。

　　“老人家两次到珠海特区视察，都是特区建设发展最艰难的时期。”在接受南方日报记者专访时，省委原常委、珠海市委原书记、原市长、曾长期主政珠海的梁广大谈起当年那段风云激荡的岁月，不假思索，滔滔不绝。而眼见昨天一个个设想在今天一个个实现，77岁的梁老就像孩子一样兴奋，一谈就是两个小时，没喝一口水。

　　◎老人家提出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不仅指的是培养人才，搞项目同样要搞科技含量高、附加值高的项目，不然会后悔。

　　◎改革无止境。任何国家、民族、社会不可能一成不变，任何一种制度都不可能固若金汤。

　　◎南方谈话过去20年，并没有过时，恰恰相反，它正是时下经济社会发展所需要的战略思维以及继续改革的要求。

　　◎如何正确处理福利问题，老人家20年前就已经预言共同富裕不能照搬北欧高福利制度，而是先富带动后富，走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

　　发展当然是为了人民，我们的社会既要承担福利的部分，也要发挥每个人应尽的责任。

　　精彩论断一出大家把手掌都拍红了  “听着他的话，我的心一下子就敞亮了，积压了很久的忧虑、彷徨，一时间烟消雾散”

　　1992年1月23日上午。邓小平登上拱北海关902快艇，在首层前舱坐稳。

　　大家甫一落座，时任广东省委书记谢非就铺开一张广东省地图，向邓小平汇报。

　　“大约谈了10分钟，中间老人家还给广东提出‘追龙’的目标，大家都很兴奋。”时任珠海市委书记、市长的梁广大回忆，“轮到我时，我不想粉饰太平，也不考虑丢官不丢官，扼要地把时隔8年来的成就简要地汇报后，便把积压多年对改革开放试办经济特区种种非议和问题如实汇报。”

　　梁广大在汇报中试探性地抛出了第一块“砖”：“首要的问题是，现在我们的政策总是变来变去，不稳定，执行不久又要变了，所以不少外商持观望态度，有的甚至不敢进来……”

　　没有等梁广大汇报完，邓小平就接过话题：“现在，有‘右’的东西影响我们，也有‘左’的东西影响我们。但根深蒂固的还是‘左’的东西。有些理论家、政治家拿大帽子吓唬人，不是‘右’，而是‘左’。‘左’带有革命的色彩，好像越‘左’越革命，‘左’的东西在我们党的历史上可怕呀！”

　　梁广大继续汇报：“现在有人说我们搞的是资本主义市场经济那一套。”

　　邓小平又批驳起来：“搞市场经济不是资本主义独有的，不是资本主义的专利。计划经济不等于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也有计划；市场经济不等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也有市场。计划多一点还是市场多一点，不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本质区别，计划和市场都是经济手段。”

　　老人的话引发了现场人员强烈共鸣，在场的每个人都情不自禁地长时间热烈鼓掌。

　　梁广大继续说：“还有人指责我们，说好多地方温饱都没有解决，你们搞得太快了，行吗？”

　　邓小平马上说：“现在周边一些国家和地区经济发展比我们快，我们不发展或发展得太慢，老百姓一比较就有问题了。所以能快就快，不要挡，有条件的地方要尽可能搞快点，才有条件帮助支持发展慢的地区。”

　　大家又一次热烈鼓掌。

　　梁广大放开了，他继续反映当时社会上的一些“批判”声音，邓小平一一驳斥，说：“不争论是我的发明，改革开放政策不能动摇。短短十几年，我们国家发展这么快，就靠改革开放，中国不改革开放，只有死路一条。”

　　热烈持久的掌声响彻整艘快艇，舱尾的工作人员也都挤到舱前来了。

　　“说实话，8年的宏观变化，当时谁都说不准。一些长期困扰着我们的发展难题，老人家不假思索便逻辑清晰地把道理说得十分透彻，说明他对这些问题早已深思熟虑。”梁广大动情地说，在船上的一个小时，老人家语气坚定，充满信心，高涨的情绪感染了每一个人，“我们的困惑和担心，他一一解答。一个个精彩论断让大家把手掌都拍红了。听着他的话，我的心一下子就敞亮了，积压了很久的忧虑、彷徨，一时间烟消雾散。”

　　看重科技招商是让珠海泼掉了污水

　　“我是保护了珠海的第一桶金。珠海现在的环境，用钱也买不到”

　　珠海是邓小平1992年在广东视察期间停留最长的一个地方，头尾加起来有7天。原定是休息，结果有5天是在视察、参观中度过。

　　“他从生化制药厂亚洲仿真工厂走到高新技术企业，从‘两弹一星’谈到科技创新，老人家得出论断：科技是第一生产力。”梁广大回忆，“他说‘要发展高新技术，越新越好，越高越好。越新越高我们就越高兴。不只我们高兴，人民高兴，国家高兴’！”

　　1992年，南方谈话像一股清新的海风拂向珠海。珠海人开始跳出珠海看珠海，规划珠海，决策珠海，争取更大的发展空间和主动权。当年2月12日，珠海市委召开了常委扩大会议，制定了珠海经济特区经济发展“跨世纪”战略；3月9日，珠海市委市政府隆重举行“珠海市首届科技进步突出贡献奖励大会”。这也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地方政府给予科技人员最高的物质奖励。

　　一石激起千层浪。

　　珠海生化制药厂厂长迟斌元从梁广大手里接过一辆奥迪车钥匙、一套公寓房产证和一张支票成为科技百万富翁的照片，一整年都在各大报纸上不断翻炒。

　　“那时珠海经济发展得很快，但缺乏人才，所以想用奖金吸引真正的雄狮。”梁广大说，英雄帖一出，至上世纪90年代中期，珠海就汇聚了海内外5万多名科技人才。

　　有心人很快就发现，这些人才大部分都是工程人才，与当时投资热、招商热中主流的“三来一补”项目并不匹配。到现在仍然有人诟病，珠海就是在那时失去了第一桶金。

　　“我认为我没有令珠海失去了第一桶金，而是泼掉了一桶污水。”梁广大说，当时大概否决了漂染厂、电镀厂、磨光厂、皮革厂、化工厂、造纸厂、毛纺厂、水泥厂等几十类200多个大小项目，价值100多亿元。“老人家提出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不仅指的是培养人才，搞项目同样要搞科技含量高、附加值高的项目，不然会后悔。”

　　“我是保护了珠海的第一桶金。珠海现在的环境，用钱也买不到。”梁广大感慨地说，“当时一个集装箱运往香港，从深圳发出需300元，从珠海发出要3000多元。没有机场，没有港口，没有铁路，没有能源基地，造就不了大城市、大经济区域。”

　　实现共同富裕要每个人发挥应尽责任

　　“如果完全依赖国家，这个民族就会逐渐丧失生存和生产的能力”

　　从1983年下半年调到珠海工作到1998年11月卸任，梁广大书记、市长一肩挑，是中国5个经济特区里持续任一方要员时间最长的官员，其间亲历邓小平两次南下视察，对改革有着比多数人更深一层的理解。

　　“改革无止境。任何国家、民族、社会不可能一成不变，任何一种制度都不可能固若金汤。也正因为这样，身处其中的每一分子都不可能高枕无忧。”梁广大说，“只有坚持改革开放，我们才有生命力。”

　　“南方谈话过去20年，并没有过时，恰恰相反，它正是时下经济社会发展所需要的战略思维以及继续改革的要求。”再谈当年，梁广大难掩激动，他举例说，老人家在粤海大厦的旋转餐厅，饱览珠海和澳门风光时，沉甸甸地说了句“社会主义经历一个长过程发展后必然代替资本主义，这是社会历史发展不可逆转的总趋势，但道路是曲折的”。

　　“这段话很深刻。”梁广大沉吟了一下说，这几年美国次贷危机掀起的金融风暴、欧债危机对欧美国家的冲击，都是资本主义社会衰退的表现，其根本就是资本主义制度的缺陷在逐渐凸显，积重难返。

　　“一直到车上，老人家还继续谈到，欧洲发达国家经验证明，由国家承担搞高福利社会，就必须高税负，一旦税负高了，企业就承受不了，就会往外走。现在走不通了，老人多了，人口老化了，社会问题多现，国家承担不起，社会承担不起，问题就越来越大，谁要动它、谁要改变它，谁就经受不住，谁就要垮台。”梁广大激动地说，“所以，如何正确处理福利问题，老人家在20年前就已经预言共同富裕不能照搬北欧高福利制度，而是要先富带动后富，走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

　　“发展当然是为了人民，我们的社会既要承担福利的部分，也要发挥每个人应尽的责任。”梁广大说，“如果完全依赖国家，这个民族就会逐渐丧失生存和生产的能力，总有一天会垮台。”

　　建言

　　改革关键是

　　更有效益发展

　　对于目前的改革，一直在争议中闯关的梁广大认为必须注意四点：

　　首先最关键的是发展，但必须是更高层面、更有效益的发展，“科学发展不是简单的口号，而是真刀真枪的舍得，珠海就是个例子”。

　　二是当前体制内的部分管理问题需要警惕。“改革开放30多年了，许多人仿佛觉得告一段落，许多部门订立很多的规章制度的目的就是别出乱子，不要犯错，以求互相监督、互相制约就好，结果老百姓普遍办事难。规章要随社会发展而发展，不是一成不变的。”梁广大叹气，“现在最担心的是，没人怕生产不发展，没人怕发展失去时机，没人怕失去民心。”

　　三是先富带动后富的问题，要妥善处理二次分配问题，既不能劫富济贫，也要敢于施行财政改革，从政策层面支持后进地方。

　　四是文化兴国。“这当中不仅关乎教育、科技、国民素质问题，还是民族凝聚力的支点，必须重视。”

　　●南方日报记者     谢苗枫 陈邦明 发自珠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