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财政部长盖特纳：用心的“舞者”

　　□本报记者 刘丽娜 　2010年5月21日下午三时，在第二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前夕，记者在美国财政部长蒂莫西·盖特纳那间陈设有中式家具的财长办公室里，对他进行了专访。此时距他访华启程仅六个小时。

　　“在第一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中，您用一句中国成语‘风雨同舟’来概括中美关系，这一轮对话您会选哪个成语？”

　　“还是这个词！”盖特纳轻松一笑，不假思索地回答。随后他阐述了对中美两国相互依赖、不可分割的双边关系的看法。

　　短短12分钟，盖特纳侃侃而谈，语速飞快，眼睛始终盯着记者，时而配以手势，时而露出笑容。

　　转眼两年过去，两天前，正值春暖花开的季节，盖特纳与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再度率领庞大的美国官员代表团来到北京，参加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的第四轮对话。四年间，国际经济和金融格局已发生显著变化，中美关系也在经历着历史性的演变。

　　在全球版图上，一个是既有大国，一个是新兴大国，为了世界的稳定，中美都要保持“微妙的舞蹈”(delicate dance)。盖特纳，正是舞池中一位用心的舞者。

　　中美“风雨同舟”

　　中国需要美国给予发展空间，美国需要中国帮助恢复经济和继续在全球发挥领导作用，“中美必须合作”。

　　在中美经济关系当中，盖特纳是这四年来的核心人物之一。他参与设计的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机制是构筑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一个重要的智慧创举。

　　2009年7月28日，首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在美国举行。记者参加了在白宫老行政楼举行的记者会，当时中国国务院副总理王岐山打趣盖特纳说：“你父亲90年代在中国工作时，我曾与他共过事，按中国人的话讲，我和老盖特纳有过交情，那你今天就得叫我叔叔。”王岐山副总理一席幽默讲话引来满场笑声和掌声。在那轮对话中，盖特纳用标准的普通话说出中美两国要“风雨同舟”。

　　在第二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前，美方打出“魅力”与亲和外交牌。盖特纳与希拉里同时接受一家电视媒体采访。期间，希拉里戏说盖特纳是奥巴马内阁中长得最帅的一位，盖特纳则有些害羞似地回答“哪里哪里”，表情亲切如邻。

　　美国政界有不少人认为盖特纳对中国过于友好。2011年5月在华盛顿举行的第三轮对话前，盖特纳在国会就中国经济问题作证时，有的议员就毫不客气地揶揄盖特纳说，中国是“你的国家”。

　　实际上，与中国有着深厚渊源的盖特纳与中国关系并非如其表面。作为一位资深美国公务员，盖特纳的一举一动都在维护国家利益，不同场合的表态都是出于政治需要。

　　2009年初，在参议院批准任命他为财长的听证会上，盖特纳就把中国称为“汇率操纵者”，并表示要对中国的汇率问题采取强硬政策。而当他坐上财长位置后，财政部在每年两度的汇率报告中，从未给中国贴上“汇率操纵者”的标签，只是说低估。在一些学者眼中，盖特纳的对华政策采取“柔术”，即友善交往，给予中国足够尊重，同时为美国争取实际利益。

　　四年来中美经济关系发展日益密切，双方取得了互利共赢之效。从美方来看，在人民币汇率升值、产业政策、开放金融市场、知识产权保护等多方面，美方取得了其所认为的显著效果。从中方看，中国的经济结构调整和“走出去”取得一定成效，中国在二十国集团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等机构中的份额、发言权与代表性显著上升。双方还在去年签署了《中美关于促进经济强劲、可持续、平衡增长和经济合作的全面框架》，这被认为是中美关系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协议。

　　今年5月3日至4日，盖特纳与国务卿希拉里率领的数百人的美国团队再次聚会北京，开始第四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盖特纳作为财长率团来北京进行的最后一次战略与经济对话。中方希望美方切实放宽对华高技术产品出口管制，拓展基础设施合作，扩大金融市场准入，避免经济问题政治化。

　　美方则强调，中国应改革税制以进一步扩大内需，加大金融市场开放，更好地保护知识产权，并继续推动人民币汇率升值。

　　正如美国前贸易代表巴尔舍夫斯基曾对记者所说的，中国需要美国给予发展空间，美国需要中国帮助恢复经济和继续在全球发挥领导作用，“中美必须合作”。

　　金融“三剑客”中的新星

　　保尔森、伯南克和盖特纳被称为是美国金融权力中心的“三剑客”。这三个人物的碰面，往往意味着重大问题出现。

　　2008年9月25日，美国《时代》杂志刊登了一篇备受关注的文章《三个男人，一场救助》(Three Men And a Bailout)，文章还配了一张图片，时任纽约联邦储备银行行长的盖特纳被置于中间位置，其左边是美联储主席伯南克，右边是时任财长保尔森。熟知三人形象的人一眼便看出，这张照片经过特殊处理，有意把原本身材不高的盖特纳拔高了，似乎在暗示，这个站在中间的年轻人意味着未来，伯南克和保尔森则是其左膀右臂。后来的事实果真如此。

　　纽约联邦储备银行(简称纽约联储)是美国联邦储备系统中最重要、最有影响力的储备银行。它有别于全美其他11个地区性银行，因位处全球金融中心，直接执行联邦政府的货币政策，进行公开市场操作和大量外汇交易，管理美国财政部很大一部分债务。其行长是联邦公开市场委员会(美联储利率决策机构)的常任成员、副主席。

　　纽约联储最重要的一个客户就是美国政府。正因为美国财政部的账户开在纽约联储，因此它还充当着美国财政部银行的角色，监控美国联邦政府日常资金运行以及重大的战略性资金周转活动。

　　2003年，时年42岁的盖特纳入主纽约联储时还不大为人所知，但已是一位潜藏的新星。任内初期，美国房地产泡沫还在膨胀，经济繁荣的假象尚未捅破。真正让盖特纳进入公众视线，是2007年开始的次贷危机以及接踵而来的金融海啸。

　　在2008年的金融危机中，保尔森、伯南克和盖特纳被称为是美国金融权力中心的“三剑客”。这三个人物的碰面，往往意味着重大问题出现。当时，资历最浅的盖特纳被认为是另外两位在华尔街的“耳目”，发挥着纽约与华盛顿之间的桥梁作用。

　　如果说作为中央银行掌门人的伯南克主要是从降低利率、向市场注入流动性等方面提振市场信心，而善于制定方案的盖特纳则与保尔森一道，设计救助“两房”(房地美和房利美)、美国国际集团(AIG)以及挽救银行的不良资产救助计划(TARP)。

　　在金融危机风波消退之后，三剑客的故事还被拍成了电影《大而不能倒》(Too Big to Fail)，电影讲述了2008年8月至10月3日雷曼兄弟公司倒闭的现实故事。影片中，盖特纳被描绘成“智多星”一样的人物，胆大心细，运筹帷幄，力挽狂澜。

　　由于盖特纳在这场金融大戏中角色至关重要，他得到了国会首肯，被后来在总统大选中胜出的奥巴马提名为财政部长，这使保尔森的金融政策得到一定程度的执行和延续。

　　扭转危机 出台立法

　　盖特纳在谈论美国经济最喜欢用的一个词是“有韧性”，这种韧性体现在教育，体现在创新，体现在一整套鼓励良性竞争的制度环境中。

　　在美国财政部网站首页的行动计划栏目下，共设有七个项目，包括债务上限、金融稳定、住房金融改革、可负担性住房计划、复苏计划、美中战略与经济对话、华尔街改革。这七项计划可以说是盖特纳在财长任上最主要的七大任务。

　　回顾美国这轮金融危机，许多经济学家认为，盖特纳担任财长初期完成的银行业压力测试是扭转危机的重要节点。在那场被称之为监管资本评估计划(SCAP)的压力测试结果公布之后，市场信心得以部分恢复，金融市场自由落体式的崩盘现象再未发生。此外，执行总统的经济复苏计划、完成危机后的金融改革立法也是其主要业绩，而房地产改革则不尽如人意，岌岌可危的债务难题更是注定要留给后任。

　　2009年1月末，盖特纳上任财长后不久，奥巴马总统就签署了《2009年美国复苏与再投资法》(简称复苏法案)，这项最初总额为7800亿美元的经济救助计划尽管主要出自萨默斯和罗默等总统经济顾问之手，盖特纳也是其中的重要参与者之一。

　　之后，他一方面执行TARP计划的第二部分3500亿美元的支出，另一方面与美联储合作进行金融业压力测试，对资产在千亿美元以上的19家大型银行控股公司进行“大体检”。2009年5月7日，财政部公布压力测试结果，盖特纳表示，接受压力测试的银行均没有破产风险。他还认为，压力测试方案和过程的透明度有助于抚平金融危机引发的恐慌。

　　压力测试后，盖特纳立即把工作重心转向推动金融改革立法。2009年6月，美国财政部网站开始在显著位置推出金融改革方案，金融改革开始进入国会立法程序。此后一年时间，盖特纳及其副手无数次在国会听证，在不同场合极力推行其改革理念。

　　经过两党艰苦谈判和激烈博弈，到2010年夏，那份超过2000页的《2010年华尔街改革与消费者金融保护法》(亦称《多德-弗兰克法》)终于经总统奥巴马签署成为法律。尽管这一立法经过不断妥协，并不完美，其解决“大而不能倒”核心问题的可信度也备受质疑，但立法已经写入历史，在这一过程中，盖特纳功不可没。

　　2010年5月，当记者专访盖特纳时，他特别提到金融监管改革。他说，在金融改革方面，财政部行动迅速，国会(众议院)刚刚通过了立法，而美国金融的稳定，具有领导世界的意义，这对全球金融稳定至关重要。

　　众所周知，美国次贷危机的一大祸根在于房地产业泡沫破裂。盖特纳在任内也尝试对房地产开药方，设计推出可负担住房计划，主要是帮助那些资不抵债的房主修改房贷合同，减少财务压力。不过，这项计划到目前的完成效果一般，几乎被人遗忘。

　　2011年2月11日，盖特纳向国会提交关于改革房地美和房利美(“两房”)等主要住房抵押机构的方案，表示政府将逐步从住房金融市场退出，让市场发挥更多的作用。但经济学家认为，这项改革方案更多是象征性的表面文章，实质的改革被搁置。要想从根本上改变上世纪大萧条后美国建立起来的住房金融福利体系，殊为不易，盖特纳任内根本啃不下这块硬骨头。

　　今年4月26日，盖特纳在旧金山发表关于美国经济和美中经济关系讲话时，对奥巴马政府迄今的经济政策业绩做了简要概括。他说，三年前，奥巴马政府推出了为美国经济复苏和增长奠定基石的经济方案，这一战略强劲有力，效果明显。美国经济从2008年底的按年率计算衰退约9%，到2009年夏开始恢复增长，目前美国的出口比2009年增长了34%。美国经济正在稳步复苏的轨道上。

　　在与盖特纳的交谈以及跟踪他的讲话，记者注意到他谈论美国经济最喜欢用的一个词是“有韧性”(resilient)。而这种韧性体现在教育，体现在创新，体现在一整套鼓励良性竞争的制度环境中。

　　事实上，美国的经济复苏之路并不平坦，几年来盖特纳也备受批评。有观察家认为，在奥巴马经济团队的成员一个个离去之后，盖特纳也一度萌生去意，但奥巴马担心如果盖特纳离任，他再提名任何一个继任财长，国会都会阻挠，这样美国财长会长期空缺，对经济来说是个大灾难。也有评论家认为，盖特纳是个永远有准备的人，种种原因使得其在财长位置留任至今。

　　在债务难题上，尽管奥巴马政府一再说要削减赤字，但实际情况是，奥巴马政府连续三年来财政赤字超过万亿美元，已经夺得美国历史上赤字最高总统的称号。对此，盖特纳的解释是，政府需要先阻止危机，振兴经济，之后才能更好地削减赤字。

　　在2010年对盖特纳的专访中，当采访结束与记者合影留念时，他说：“你看在汉弥尔顿(美国首任财长)像前拍照可好？”

　　了解美国历史的人知道，美国首任财政部长、被称为开国元勋之一的亚历山大·汉弥尔顿，其一大历史功绩是创建了美国财政管理制度和国家银行，并通过债务重组偿还了美国独立战争时期欠下的巨额公债，他的政策理念和行政才华为后世称道。站在汉弥尔顿的画像前，盖特纳的内心是否会感到一丝无奈和纠结？

　　国际化成长路径

　　在很多人眼里，盖特纳既懂美国，又懂国际，特别是了解亚洲以及发展中国家，这与他国际化的早年学习和生活经历密切相关。

　　美国前财长保尔森曾称赞盖特纳是个“天分奇高的年轻人。他既懂政府，又懂市场”。在更多人眼里，盖特纳既懂美国，又懂国际，特别是了解亚洲以及发展中国家。这与他国际化的早年学习和生活经历密切相关。

　　盖特纳1961年8月出生于纽约布鲁克林，父亲彼得·盖特纳是美国从事国际发展事务的官员，在福特基金会工作过28年。祖父保罗·赫曼·盖特纳是德国移民，1908年随父母到美国费城定居。盖特纳母亲是钢琴教师，祖上是乘坐“五月花”号来美的英格兰人。盖特纳外祖父小查尔斯·弗雷德里克·穆尔曾担任过艾森豪威尔总统顾问，也曾任福特汽车公司公关部副总裁。

　　由于父亲工作之故，盖特纳自小与父母在海外生活多年，足迹遍及赞比亚、津巴布韦、印度、泰国、中国等，其年少时的教育基本从国外获得，初中在印度就读，高中毕业于泰国曼谷国际学校。

　　历史总是机缘巧合。据美国慈善机构Chronicle of Philanthropy公布，上世纪80年代初，盖特纳的父亲曾与美国总统奥巴马的母亲共事，在印度尼西亚负责福特基金会在当地的小额贷款项目。老盖特纳后来成为中美关系中的重要一员，任哈佛大学亚洲中心顾问，还曾担任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的理事，并在多个其他与亚洲相关的研究机构任职。

　　除了生活上追随父亲，盖特纳的教育履历更是印证了“有其父必有其子”的古语。老盖特纳的本科和研究生是在美国达特茅斯学院以及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获得，小盖特纳则完全踩着父亲脚印。

　　1985年，盖特纳硕士一毕业，就与大学同学卡萝尔·索南菲尔德(Carole Sonnenfeld)结婚，老盖特纳客串了儿子的伴郎。

　　盖特纳走出校园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华盛顿的基辛格咨询公司，为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担任一本书的研究助理。在这家由基辛格创立的咨询公司中，有许多美国前政要，包括前国务卿劳伦斯·伊格尔伯格(Lawrence Eagleburger)，前总统安全顾问布兰特·斯考罗夫特(Brent Scowcroft)，以及曾在尼克松和福特总统任内担任财政部长的威廉·西蒙(William E. Simon)等。

　　1988年，盖特纳离开基辛格咨询公司，加盟美国财政部，从此与财政部结下不解之缘。

　　上世纪90年代，巴西、印尼、墨西哥、韩国和泰国等发展中国家金融危机接踵不断，熟知国际事务与文化的盖特纳才华突显。1995年，工作七年后，34岁的盖特纳在美国财政部成为负责国际货币与金融事务的助理部长帮办。从1998年到2001年，他先后在第70任财长罗伯特·鲁宾(1995年-1999年在任)和71任财长劳伦斯·萨默斯(1999年-2001年在任)任下担任负责国际事务的副财长。

　　有人说，盖特纳是鲁宾门徒，被鲁宾一手提拔，也有人说盖特纳是萨默斯的得意学生。实际上，盖特纳自加入财政部，先后服务过五位财政部长。

　　另外一项改变他职业生涯的履历是，2003年，42岁的盖特纳得到时任美联储主席格林斯潘首肯，成为美联储最核心的纽约联邦储备银行的第9任行长，并一任6年，期间见证了美国次贷危机的惊涛骇浪。

　　今年是美国总统大选年，奥巴马正在为连任而努力。但大家对财长盖特纳将在大选后离任的看法几乎不存疑义。51岁的盖特纳下一任的职业落点将在何处？

　　《纽约邮报》(New York Post)的一篇报道称，盖特纳的亲戚泄露天机。报道说，盖特纳的岳父索南菲尔德不久前在一家餐馆吃饭，说自家女婿有可能在离职后去达特茅斯学院任院长。这也是奥巴马在3月下旬提名达特茅斯院长金墉出任世界银行行长一职的原因。对此，盖特纳的发言人安东尼·科利(Anthony Coley )未置可否，只是引用基辛格的一句话表示：胡乱猜测并无益处。

　　不管结果如何，刚刚“知天命”的盖特纳脚下的路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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