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日本食品大臣：行政机构应支持消费者维权

　　文/蔡成平 戴笠琼  发自东京

　　“保护国民健康乃政府工作的重中之重”，日本内阁府特命大臣(食品安全及消费者担当)松原仁在对话新浪财经时如是说道。面对日本食品安全监管过于严格的指责，松原仁强调“保证食品安全是最重要的责任所在”。

　　内阁府食品安全担当大臣的设立源自小泉纯一郎的铁腕改革，小泉于2002年增设了食品安全担当大臣，位列国务大臣。这意味着日本将食品安全问题放到比国防问题更高的层次来对待(注：当时的国防最高首长防卫厅长官级别低于国务大臣)。自民党总裁谷垣祯一、华裔大臣莲舫等都曾出任此职。

　　在日本食品监管体系中，负责消费者委员会、消费者厅及食品安全委员会的食品安全担当大臣无疑是关键的角色。松原仁认为，“争取消费者的理解，管理和规制从业者，以及中立客观的风险评价，是日本食品安全体系特征的集中体现”。

　　正如日本在高速增长期也曾历经食品安全苦痛一样，当下的中国正处于食品安全事件的高发期。针对“食品安全与经济高速发展不可两立”的论调，松原仁认为，“大生产、大消费时代确实容易导致食品质量下滑。但在全球化时代，各国对食品安全有着广泛的共识”、“标准一旦确定，只要各部门能严格管理、积极作为，哪怕是处于高速增长期，很多不必要的事件是可以避免的。”

　　松原仁高度评价消费者维权的意义，“日本在食品安全上的进步，与消费者食品安全意识的提高及其不懈的努力密不可分。甚至可以说，是消费者的维权行动推动的结果”。对于消费者维权，松原仁强调，“日本的行政机构绝不会说No，也不可能去阻止。在必要的情况下，行政机构应站在消费者阵营，支持、援助他们”。

　　以下为新浪财经与日本内阁府食品安全特命担当大臣松原仁的对话。

　　新浪财经：日本的食品安全制度的特征是什么？重点致力于哪些方面？

　　松原：日本食品安全制度可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食品的风险评价。即食品安全委员会就食品中所含的危险因素将多大可能、多大程度地对健康造成影响进行科学评价。

　　第二阶段：风险管理。根据风险评价的结果，农林水产省和厚生劳动省对食品制造方和供给方进行管理。

　　第三阶段：风险交流。这是为增进消费者的理解进行的交流，同时也从消费者处得到未知的食品风险信息，以便双方更真实地了解食品的安全状况。

　　之所以分这三个阶段，是因为如今进口食品、加工食品增多，特别是国际上围绕饮食的问题不断。比如，现在的BSE(牛海绵状脑症)问题导致了牛奶销路不畅，这种由于食品安全影响导致的问题不在少数。

　　Codex(国际食品标准委员会)推出了各项指针，其中很重要的一条是：没有绝对的食品安全，必须以存在食品风险为前提进行思考，从而控制并管理风险。从这一新理念出发，日本于2003年5月成立了《食品安全基本法》，同年7月开始实行。

　　同时，以《食品安全基本法》为纲领，基于“保护国民健康乃重中之重”这一全世界共通的价值理念，以中立、强制、客观为原则，日本成立了独立于任何风险管理机构(注：主要是指厚生劳动省、农林水产省等)的、科学地进行风险评价的“食品安全委员会”，这也是日本食品安全监管的一大特征。

　　新浪财经：日本食品安全委员会的主要职责是什么？

　　松原：食品安全委员会自2003年成立以来，致力于BSE、添加剂、农药、医药品、氯化物、转基因食品、微生物等领域的风险检测，至今已经完成1100余项风险评价。

　　如果厚生劳动省和农林水产省需要食品安全的风险评价结果，便可向食品安全委员会提出申请。负责食品卫生的厚生劳动省和农林水产省等风险管理机关，会根据食品安全委员会的评价结果，制定安全的基准和规制规则。

　　例如，如果餐馆里的“生拌牛肉”和“牛肝”被怀疑带有大肠菌，食品安全委员会便负责检测感染风险，给出中立、客观的评价，厚生劳动省根据这一评价结果制定相应的强制措施，如“生拌牛肉必须炙烤表面”、“牛肝禁止贩卖”等，来共同维护食品安全。

　　另一方面，风险交流也尤为重要。食品安全性一旦有下降的苗头，从业者、消费者、行政机关三者之间必须进行意见交换，就其缘由做出有说服力的说明。例如，上面提到的“生拌牛肉必须炙烤表面”就是因为大肠菌附着在牛肉表面，“牛肝禁止贩卖”则是因为其里面也存在这样的细菌。通过这样的交流和解释可增进相互理解。

　　可以说，争取消费者的理解，管理和规制从业者，以及中立客观的风险评价，正是日本食品安全体系特征的集中体现。

　　新浪财经：针对核辐射担忧，作为食品安全担当大臣，您最追求的是什么？

　　松原：消费者厅及其他相关省厅主办的关于食品和辐射的风险交流的研讨会在全国范围内展开。辐射在自然界中也广泛存在，辐射的绝对消除是不可能的，重要的是将其控制在安全范围内。

　　为了将这一因素也包含在风险交流中，去年有45处，今年有62处地方，举行了相关的交流活动。参考今年辐射值的新标准，从消费者的视角能够更加明确地了解饮食安全的重要性。目前，针对一般食品的规制值是过去的1／5、乳制品为1／4、饮用水为1／20，我们设定了相当严格的标准。今后也必须继续致力于更加简明易懂的信息提供和风险交流方式。

　　同时，我们还在着手完善辐射检查器械，即导入更多衡量日常食材辐射量所需的检查仪器等。食品供给方本身已进行过高频度的检测，但消费者仍担心食材的安全性，会要求进一步检测。

　　为此，我们决定配给393台器械，用于消费者的检测委托和自家农作物的辐射检测。为了学习操作器械所需的技术，目前已有1200名相关检测人员参加了14回研修会。

　　可以说，加强监测和消除核辐射是我们工作的重中之重，对此我们非常重视。

　　新浪财经：日本的食品安全监管体制和欧美国家的主要区别有哪些？

　　松原：在很多国家，包括美国和英国在内，风险评价和风险管理归属于同一个组织。美国农业部(USDA)负责肉、蛋等商品， 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负责食品和药品的风险评价和管理。德国稍有不同，联邦风险评价研究所(BFR)负责风险评价，联邦食品、农业和消费者保护部(BMELV)负责风险管理。 

　　某种程度上讲，日本的农林水产省站在生产者立场，厚生劳动省站在消费者立场， 食品安全委员则会独立于两者，遵循中立、客观的原则。

　　另外，以Codex(国际食品标准委员会)为代表的国际机构，也在陆续发布食品安全标准和共享许多信息，以期能共同解决问题，确保食品安全。 

　　新浪财经：对于食品安全监管的行政机构，今后的工作重点是什么？

　　松原：我认为最重要的还是将前面提到的食品安全监管体制的“三阶段”工作，每一个阶段都要扎扎实实地落实好。

　　在保证食品安全委员会独立性的基础上，风险管理机关需毫不含糊地进行卫生管理、安全管理，并通过风险交流使生产者了解为什么不够安全，使消费者了解真实情况，增进三方的理解。

　　作为负责食品安全的内阁府特命大臣，我现在比较关注的是，食品安全和辐射问题的真实现状应如何更加简单明了地传达出去，应如何做才能让食品安全标准的表示方法更加易于理解，以及应如何更加积极地实施风险交流。

　　新浪财经：对比当初的设想，食品安全委员会以及取得的成就，以及需要进一步完善的地方是什么？

　　松原：在一定程度上讲，食品安全委员会的成就颇多。从厚生劳动省的角度来看，食品安全委员能严格地按照新标准贯彻执行作为独立第三方组织的功能。从消费者的反映来看，食品安全委员会的工作虽不至于满分，但也有良好的口碑。

　　当然，食品安全委员会有时会被指责“过于严格”，导致有些生产者的部分食品无法上市销售，消费者想食用的一些食物也因为安全性问题而造取缔等。

　　但是，即使会出现这样一些不满，与之相比，保证食品安全才是最重要的责任所在。

　　新浪财经：是否会有一些企业、业界团体或官厅提出应放松管制，寻求“放过一马”？

　　松原：直接提出这样的陈情基本上没有，但在电视新闻中会出现一些诸如“这么珍贵的鱼竟然不许上市”、“这么多卷心菜无法推向市场”等舆论导向。

　　实事求是地说，我个人有时候确实会疑惑“这些产品是不是真的不能食用”，但从严谨的角度看，确实不会许可其上市。出现这样的结果，也跟各部门独立管制有关，如果负责管理和评价的部门为同一机构，也许就会为了经济利益而放宽标准。

　　目前，日本的消费者分为两种，有的希望标准更加严格些，有的则希望应降低标准，我们无法考虑并满足每一位消费者的需求，我们只能遵循中立、客观的原则，严格地根据科学方法制定标准。

　　新浪财经：日本在经济高增长期时，也跟现在的中国一样，出现过很多食品安全事件。有人认为，食品出现安全问题是不可避免的阶段，您怎么看？

　　松原：在经济高速增长时期，大生产、大消费状态下，确实容易导致食品质量下滑。但现在是全球化时代，各国之间不仅进出口日益频繁，而且在Codex(国际食品标准委员会)等国际机构的指导方针下，各国对于食品安全有着广泛的共识，各国就食品安全问题的相互交流也促进了食品安全的进步。

　　参照日本的经验和教训，中国也制定了《食品安全基本法》，成立了食品安全委员会，但更为重要的是，标准一旦确定，剩下的就是要切实地贯彻执行，只要各相关部门能严格管理、积极作为，哪怕是处于高速增长期的发展阶段，很多不必要的事件是可以避免的。

　　如今，日本的民间企业一旦违反规则，生产出了不安全食品，日本的行政机构会根据相应的规定进行处罚，如果超过标准，会当场全面整清，禁止内部销毁。

　　新浪财经：日本在经济高增长期时，就食品安全问题，日本的消费者及消费者团体曾掀起多次“不买运动”来进行抗争抵制。您对此如何评价？行政机构应持什么态度？

　　松原：日本在食品安全方面之所以能取得进步，除了各行政机构的努力、以及生产者方意识大为提高外，与消费者食品安全意识的提高及其不懈努力也密不可分。甚至可以说，行政机构之所以要严格标准、生产之所以意识能提高，正是消费者的维权行动推动的结果。

　　对待消费者的维权行动，日本的行政机构是绝不会说“No”的，也不可能去阻止这样的行为，甚至会在必要的情况下，应该站在消费者的阵营里支持、援助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