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爱明

　　 世界上只有极少数政党自建国之后一直执政，新加坡人民行动党即是其一——自1959年独立后迄今已执政52年，是实行多党制国家中执政时间最长的执政党。

　　 一党独大、长期执政是新加坡政治的最主要特点。新加坡是民主国家，5年大选一次，执政党尽管占有优势，但又何以能在过去的十几次大选中，无一例外地获得全民普选的胜利而成功执政呢？更关键的是，在带领新加坡经济突飞猛进的同时，缺乏外部有效监督的执政党如何能保持活力和廉洁？

　　党无处可见又无处不在

　　 参观过人民行动党总部的人都会感到惊讶：这是一个执政50多年的执政党总部吗？两层低矮的小楼，藏身于新加坡东部相对偏僻的新樟宜路上，背后就是老百姓住的组屋，别说新加坡老百姓，就是一般的出租车司机也不见得知道。

　　 有参观者问起人民行动党为什么没有一座独立的办公大厦时，人民行动党执行理事刘炳森解释，党多年来一直都很低调。总部几次搬迁，多设在一些小店屋的楼上。他说，党不是靠大厦来肯定它的权力和地位，而是依靠人民的支持。如果人民把某座大厦看成是行动党的，且又是一座很高的大厦，就会给人高高在上的感觉。从李光耀到吴作栋，行动党的领导人都反对建总部大厦。

　　 更令人惊讶的是，笔者向刘炳森先生询问过行动党总部有多少人，他介绍，总部只有16个人——以前更少，只有12个！

　　 尽管总部人数很少，但这决不意味着行动党对基层和社会的控制力弱。行动党之所以没有在政府体制之外建立强大的政党组织，是因为通过国会体制、政府体制、社团组织体系，已经牢牢控制了政权和政治生活。

　　 在执政党和政府机构的关系上，人民行动党奉行的原则是“党无处可见，却又无处不在”。

　　 在新加坡的政府机构里，见不到人民行动党的党徽、党旗，党员身份也不张扬，党员在平常生活里是“隐形”的，刻意低调乃至保密，公务员甚至要求不能加入政党。行动党本身没有庞大的组织体系，各个政府机关、法定机构也没有党组织，不搞组织生活，更没有专职的党务干部。任何人到任何部门求职无须填写“政治面貌”，也没有党员优先录用的规定。党的工作主要就是打选战。除了努力通过竞选争取上台或保持执政地位外，行动党平常也很少以党的名义发号施令。总而言之，平常生活中，执政党可以说处于“无处可见”的状态。

　　 但实际上，从总理、副总理到各部部长、法定机构负责人等身居高位的政府要员和社团领袖，均是人民行动党党员。通过全面控制国会、政府，执政党的意志能畅通无阻地转化为国家意志和政府行为。此外，行动党在全国建立80多个支部和分部，遍布20多个选区的每个角落。行动党的实际影响可以说“无处不在”。

　　 所以有人这样形容新加坡的党政关系：政府在前头唱戏，党在后台指挥。从某个角度来看，党政是分开的；从另一角度观察，党政其实又是合一的。党无处可见，却又无处不在。

　　“精英党”的草根作风

　　 人民行动党是个不折不扣的“精英党”，李光耀也从来不避讳他的精英主义理念，哪怕被人批评。行动党的一个重要理念就是要把新加坡最好的人才延揽到党内，为此设计了一整套招揽最优秀人才的办法，包括有名的“喝茶会”等，来选拔精英壮大行动党的实力。

　　 行动党对精英人才还奉行“拿来主义”。如果在商界、律师界等发现了优秀人才，行动党就会主动邀请这些精英加入，其中特别优秀的还会支持其竞选议员，乃至让其出任内阁部长。所以，在行动党，党龄长短根本不重要，关键是你是不是德才兼备，符合不符合行动党的要求。遇到有才能的社会精英，行动党会竭力劝说邀请加盟，曾经有一位律政部长就是劝说了十几年才加入行动党的。

　　 行动党另一个重要的特点是注重党员质量，不盲目追求数量扩张。人民行动党的党员数从来没有正式公开过，但新加坡一位教授曾估计约有1.6万人，这个数字相对500万的新加坡人口来说显然并不多。

　　 人民行动党的党员分为预备党员、普通党员、预备干部党员和正式干部党员。人民行动党看重的并不是普通党员，而是为数不多的干部党员。李光耀曾说：“要建立好政府，非有优秀人才不可。不论政治体制有多好，差劲的领袖仍会给人民带来伤害。”

　　 尽管是个精英党，但人民行动党的作风却是“草根化”，最典型也最有说服力的例子，就是所有议员必须每周接见选民的规定。

　　 人民行动党成立15周年的特刊曾记载了这一宗旨：“接见选民是党贯彻的基本政策之一。部长、国会议员和政治秘书以及尽职的党干部必须遵守这项原则：议员从人民中来，就得回到人民中去，孜孜不倦地、持续不断地为人民服务。”

　　 根据规定，每个议员每周都要花一个晚上接见选民，如果确实有要事不能参加，就需要请别的议员代劳。自人民行动党执政至今，这个制度雷打不动，议员也风雨无阻。

　　 2011年5月，笔者曾经观摩过宏茂桥集选区行动党议员的接见活动。宏茂桥是总理李显龙亲自挂帅的集选区，团队有6位议员。晚上8点左右，笔者来到接见地点时，看到屋内已经坐满了排队等候的选民，约有七八十人。参加接见的议员是洪鼎基，他是新加坡职总就业与职能培训中心总裁。选民排队登记之后，就在那等待议员。而议员在里屋一个个地接见，在选民提出问题之后，议员或者写信给政府机关，或者安排相关人员帮他们解决问题。接见活动常常要持续几个小时，有时甚至到深夜，议员必须等最后一个选民离开才能离开，很是辛苦。

　　 选民反映的问题也多是小孩上学、帮助找工作、减少交通罚款等鸡毛蒜皮的实际问题。但在新加坡，没有一个议员为此叫苦叫累。原因很简单，谁也不敢因此得罪选民，否则选民就在大选时投其反对票。至于议员写信给政府机构，能在多大程度上帮助选民解决问题，则因具体问题而定。

　　 由于这种接见活动很像医生出诊，议员接见又是在位于政府组屋的行动党支部进行，因此，人民行动党支部又被形象地称为“事务诊所”。

　　何以保持活力和廉洁

　　 令人奇怪的还有一点，现在的人民行动党还没有意识形态。

　　 建党之初，行动党以民主社会主义作为自己的信条和目标，李光耀也信奉民主社会主义。但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之后，人们就很难听到行动党领导人高谈“主义”的词汇。1982年修订后的新党章，更看不到该党以何种主义为指导，入党也不以信仰任何主义为条件。

　　 究其原因，是因为行动党执政以后，发现民主社会主义与现实生活中的常情常理不相符合，高度提倡“实用主义”的李光耀于是放弃这种意识形态。在李光耀的主导下，行动党逐渐从“主义”转向“常识”，从意识形态退回到实用理性，以务实为哲学，以“行得通”为各种政策制定的标准。至于“是社会主义，是资本主义，将来怎样，让下一代去决定”。

　　 李光耀曾如此总结：“人民行动党和其他发展中国家的社会主义政府不同的一个特点，就是人民行动党完全没有死守教条理论或教条政策。”

　　 但行动党的执政理念、宗旨却是一脉相承的。国家政治稳定、经济快速发展、社会种族和谐是行动党一以贯之的三个执政目标。行动党强调国家利益至上和民族团结和睦，把超越种族利益和阶层利益、如何最能体现新加坡的国家利益，作为制定政策的出发点和归宿。

　　 人民行动党最大的特点就是执政50多年却甚少有贪污现象，整个党在长期一党执政中保持了高度廉洁，形容其是世界奇迹并不为过。行动党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呢？

　　 深圳大学新加坡研究中心主任吕元礼教授曾经写过专著《新加坡为什么能》，着重探讨新加坡“一党长期执政何以保持活力、廉洁”。他总结认为，四方面的因素在共同作用：一是以德养廉，使人不想贪；二是以俸养廉，使人不比贪；三是以规养廉，使人不能贪；四是以法保廉，使人不敢贪。这个总结甚是精辟，也得到新加坡总理李显龙的认可。

　　 1999年，在人民行动党45周年庆的时候，曾有记者问李光耀：身为人民行动党创党人，依你看，行动党在过去45年里最大的成绩是什么？李光耀如此回答：“行动党最大的成就是掌握政权40年，并保持其活力和诚实，而不是成为衰落和贪污的政党。”

　　 人民行动党确实有这个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