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07月08日 01:01 来源:第一财经日报
对台湾作家杨照来说,评论是一种社会责任,小说则纯然是个人爱好,他认为“故事虽是虚构,却蕴含着高于现实的真实”
苏娅
台湾作家杨照的书还未在大陆出版之时,他作为评论者的身份已经为一部分大陆读者所熟悉,而近日出版的《故事效应——创意与创价》是杨照在大陆首度出版的书籍,写的是杨照对于小说故事价值的思考。
出书之前,杨照的一场关于“故事”的演讲报告已在大陆流传,演讲中,杨照引本雅明写的《讲故事的人》,表述其对故事失落的隐忧。杨照相信“故事虽是虚构,却蕴含着高于现实的真实”,出于对故事的迷恋,便在《故事效应》中用对五十个故事庖丁解牛般地拆解,代替对故事本质的抽象论述。在“对故事的冲动”、“故事的功能”、“说故事的方法”和“重新认识故事”四个段落中,他用每篇1000字左右的短小文章,包藏了对故事的理论阐述,读来轻巧而有意味。
在评论领域,学历史的杨照乐于透过时事中一些被忽略的细节,分析和评价社会文化的演变线索与特质。杨照认为,政治新闻看起来变化很快、很热闹,但有时是重复的,牵涉作者对整个生命、世界的看法,“评论者需要不断地琢磨自身的记忆。”
在杨照的成长过程中,深刻的记忆始自少年时代所经历的“台湾社会奇特的封闭期”。采访时他说:“那虽然是个封闭的社会环境,但又留有一个缺口,这个缺口指向美国,像一个窗口把另一种文化传进来。但因为国民党历史上的失败经验,当局又对所有开放的东西充满恐惧。”停顿片刻,他补充道:“我们这一代人,对于这个窗口里透进来的任何的光,总是很饥渴地去吸收,有一种奇特的享受。”
对杨照这一代作家的成长,影响最深的是美国电影。当时的年轻人一个月的零花钱只能看三场电影,每次坐在影院里,总是看得格外专注和较真。杨照记得,念大学的时候,跟女朋友看完电影,一个人可以滔滔不绝讲两个小时。“今天,没有任何一部电影、一本书能够再像当时那样跟你的生命有如此密切的关系,因为面对每一件事物,总有一种面对一次性流逝的生命的感觉。”杨照说。
他喜欢说“做评论需要不断琢磨自身的记忆”,这一经验来自个人记忆与集体记忆不断交融之后所生发的价值判断。上世纪80年代的台湾社会,政治转型的呼声越来越高,回想这段历史,杨照认为:“真正唤起的是改变这个社会的企图,这个愿望从未改变,包括你看到的这个社会的一些欠缺,是需要改变的”,“我们曾经从未想过这是一个终点,而是需要一辈子奋斗的事。所以,我们这一代人最需要较真的事情是:台湾民主这条‘龙’来了,你该怎么办?”
对杨照来说,评论是一种社会责任,小说则纯然是个人爱好,是生活的乐趣之一,不管发生什么事,每天都会写一点。从2002年开始的一个庞大的小说计划,坚持了近十年,预计2013年写完。这是一个由100篇小说构成的系列小说,选取台湾社会从1901年到2000年100年间发生的事,以一年一个故事的形式结构全篇。原本计划每个小说写1万到2万字,写的过程中,有些篇章已然写成36万字。
对话
第一财经日报:为什么会一直追求小说写作?
杨照:为什么会追求小说写作?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我们这一代作家与骆以军这一代作家的看法是有差别的,虽然我从年龄上大骆以军不多,但我可能是上一代作家的尾巴,他是中生代的开端。
我们这一代作家,即使写非常私人的故事,仍把小说作为一个社会工具,因为,在当时封闭的社会环境中,我们只能透过小说来表达意念,小说如果没有一种公共性,对我们而言是难以想象的。而对新的一代作家,写小说时会少一些社会性的压力,如果要写公共性的文章就写评论,他们的小说更加个人性,有更丰富的内涵,可能也更深刻。因此,一个小说要传递一种公众信息,会让今天的读者不安,今天,台湾很多读者已经不知道对我们这一代写的小说该如何评价、如何处理。比如《巫言》,很多人读不懂,这种不懂不是语言上的,而是态度上的。
日报:在一个过度“话题化”的社会,知识分子在公众中间应有怎样的态度和行为?
杨照:重要的还是“认识自己”。知识分子不是先有一个头衔才叫“知识分子”,而是有这样一群人,他们对知识充满热情、花一些精力去追求知识,有了一点知识后,能够贡献给这个社会需要知识的人,这是真实的知识分子,而不是说“我是知识分子,我要影响什么人”,这种人一定是虚假的知识分子,比非知识分子更糟糕,因为他可能是虚伪的。
知识分子只是一个角色,最害怕的事,就是自我认定我是知识分子、我要影响人。我常常觉得,越是没有想到自己要去影响别人的人,才有机会真正地影响他人,那些知道粉丝要什么,于是给予什么的人,是因为他早已知道粉丝预设的需要是什么。所以,不是知识分子影响了他们,而是他们影响了知识分子。
从“士”的传统,可以看到知识分子对社会的价值是基于用知识和理性服务社会。英国哲学家伯林对知识分子也有精辟的定义,伯林认为,知识分子基本上是“逆反潮流”的,当大家认为潮流理所当然就是如此的时候,他或许会说:也许不是这样,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日报:能否介绍一下你的思想背景,主要是在价值面上,比如你信奉什么?
杨照:价值面上,我明确地信奉宋明理学所倡导的“自我”、“自在”,或者说“道德自主性”。我过去常常想,面对一个纷繁的环境,什么是人能够自主控制的?我非常在意这件事。后来发现,几乎没有什么是能够百分之百自我控制的,比如,我现在对某个人做一件好事,但这件我认为的好事,对他有怎样的影响?甚至是好是坏都不能明确知道。那么,我的动机、意愿是不是良善的?是不是可以说服自己的?我是不是尽责地把自己的愿望做好了?这些是我能够把握的,至于效果我不能太计较。
日报:写时评和写小说的两种思维会不会打架?如何平衡这两种思维方式?
杨照:评论要越清晰越好,而文学是越暧昧越好,评论要让你相信我看到的事,而文学要呈现不同人看到的不同的事情,并让你混淆你曾经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常常担心我的文学会不会写得太清楚,对我来讲,把话讲清楚不难,而文学的乐趣在于写出让自己都感到不是那么清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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