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07月22日 01:16 来源:第一财经日报
这是一个值得庆幸的时刻还是一个令人忧惧的未来?麦克尼尔父子并未给出自己的答案。他们只是指出这样一个事实:人类历史上处于中心位置的,是各种相互交往的网络,以此为媒介,人类社会逐渐朝一个复杂同质性的方向演进
维舟
对于不同时代不同地方的人来说,“世界”有着完全不同的意味。在公元前1500年前,地球上大约有60万个政体,对当时这些彼此之间只有微弱联系的人群,“世界”的意思往往就是自己所生活在其中的那一个小群体所处的地方。从那以后,“世界”的数量逐渐从几十万个相应递减,而范围越来越大,彼此交织的联系越来越密切,直到一个连为一体的“地球村”。
所谓“人类之网”,描述的无非也是这样一个不同人群和文化之间相互影响、交流接触的过程,正是这样一个不断加速和强化的进程塑造了今天的世界,因为这种“联网”无疑是促使文明演变的主要动力。历史上一个几乎不变的规律是:一个相对孤立、远离文化交流网络之外的人群,通常总是处于相对弱势和技术落后的境地。因为没有一个人群能独立发明所有一切,从某种意义上说,无论哪一种文明其实都是混合文明,其语言词汇、技术、工具、艺术等等,常常都不可避免地借鉴自其他文明。
这种交流网络并不是晚近才有的现象,它很可能在远古时代就已存在,弓箭的技术扩散就是一个证明:在整个地球表面,除了澳洲之外,其他大洲的人群中都能发现弓箭的使用,这也符合逻辑,因为澳洲是与其他大陆距离最遥远的一个洲。虽然弓箭未必是只被发明一次后由某个中心点向外传播的,但其广泛分布的现象至少表明一个非常松散但古老的人类相互交往网络早已存在,即所谓“第一个世界性网络”(the first worldwide web)。
使这个网络得以扩展的是各种各样的人类活动:迁移、游牧、远征、贸易、朝圣……凡此等等,都使得旧大陆上相对孤立的定居点越来越多地连接起来。起初只是“像皮疹传染般遍布”的农耕村庄保持各种生物和文化连续性,然后是随着城市和政治中心的兴起而使城乡之间的联系逐渐紧密,而横贯欧亚大陆的草原地带生活的游牧民族,则把中国、印度、波斯、两河、欧洲等各大主要农业地区连接起来,他们一次次的迁徙和入侵浪潮实际上在不知不觉中充当了媒介的角色,不同的文化、工具、人种、观念乃至疾病,都通过这样一个进程流动起来,不断地整合着旧大陆的网络体系。
这个整合过程从未停止,因为从未完成。许多孤立的群体被并入这个世界网络的过程,既是一个政治过程,也是一个经济过程和文化过程。没有哪一个文明能声称是自己独自造就了所有这一些,因为事实上那是所有人都参与的一个复杂的动态进程。远古的西南亚各族创新发明了官僚化统治体系、字母化书写方式、可四处移动且拥有大量信众的宗教这三种事物,使维系文明有了强大支撑;但火药、指南针、印刷术、纸币则由中国人贡献;中国人自身也很早就从与外界接触中引进了马拉战车、小麦、佛教等新事物;而这些交流网络的构建和推进,又常常依靠游牧民族从中推动。相比而言,较为孤立的美洲大陆虽然也出现了两个古老的文明中心,但其交往的晚发性和虚弱性,使得美洲土著在技术交流和动员能力上远远落后于旧大陆地区。
毋庸讳言,一个日趋紧密的交际网络并不只带来好处,疾病、灾难、征服、威胁通过同样的路径扩散开来。这当然是威廉·麦克尼尔另一个拿手的话题:瘟疫和病菌通过一个日益全球化的网络而扩张,进而影响历史进程,只不过在本书中他逆转了这个命题,因为疾病的传播本身也证明了一张庞大交流网络的存在,否则陌生的致命细菌几乎不可能迅速传给相距遥远的不同人群。网络总是提供一种似乎相互矛盾的功能:既促进合作交流,同时又带来威胁、灾难和充满敌意的竞争,虽然竞争对抗中也分享着信息。因此史学家芭芭拉·塔奇曼才说:“他们绝妙地将之称为国家间的交流,当然,我们都知道,事实恰恰相反,所谓的交流其实就是对抗。”这确切地说是两个并行的过程。
这就像《魔鬼词典》中所说的,电话发明出来以后,你和亲友之间的距离固然拉近了,但你想要把一些讨厌的人拒于千里之外也变得不可能了。随着交通和通讯技术的发展,地球各部分之间的交往变得越来越容易,世界也变得越来越平。1800年时,无论是人、货物还是信息要想环游世界一周仍需要一年多的时光,横渡太平洋需要三到六个月,从北京到广州要走60多天;但在火车、电报、飞机、网络发明后,这些都迅速成为古代记忆。在火车出现的地方,陆地运输费用通常都降低了90%~97%,人们的旅行时间和难度也大大下降,更不用说信息交流了:1930年在伦敦和纽约之间3分钟通话费用高达300美元,到2001年同样的一通越洋电话费用只需30美分,仅为70年前的千分之一。人们已经不再是孤独地游荡在地球表面,正越来越多地在地球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比邻而居,机会和竞争、好处与威胁,都将无孔不入地相互渗透进来。
这是一个值得庆幸的时刻还是一个令人忧惧的未来?麦克尼尔父子并未给出自己的答案。他们只是指出这样一个事实:人类历史上处于中心位置的,是各种相互交往的网络,以此为媒介,人类社会逐渐朝一个复杂同质性的方向演进。他们以全球史的宏大视角证明:全球史并不是各地区史的总和,就像一只老虎有别于它身体各部位之和。
(《人类之网:鸟瞰世界历史》,【美】J.R. McNeill & W.H. McNeill 著,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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