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07月29日 03:24 来源:第一财经日报
1996年日本音乐大师武满彻去世后,他的女儿与指挥家小泽征尔就开始以每年一度的音乐会纪念武满彻。今年9月,这场音乐会第一次来到中国
吴丹 周渊
“到今年2月,父亲就去世整整15年了。在父亲去世之前,我几乎从没听过他的现代音乐作品。”谈到父亲武满彻,武满真树的如实相告多少令人有些吃惊。她坦言,这15年令她真正认识了父亲,并感受他的音乐“发生蜕变、获得重生”。
作为20世纪下半叶日本最重要的音乐大师,武满彻的名字被普通人所熟知,更多是因为他谱写的上百部电影配乐。他曾与黑泽明、大岛渚、今村昌平等名导合作,那些抽象而深刻的音乐烘托出一个个或诡异或悲凉的日本电影世界,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他为《乱》谱写的史诗般的音乐。除电影配乐外,武满彻创作的管弦乐、室内乐作品更多达200多部。
今年9月,由指挥大师小泽征尔一手创办并担任艺术总监的“斋藤纪念音乐节·松本”将首次来到中国。在长达一个月的12场音乐会中,“武满彻纪念音乐会”无疑最受瞩目。
“父亲的这场纪念音乐会将以电影配乐为主,10首作品都是我与父亲的生前好友编选的。”50岁的真树与小泽征尔已经合作多年,自武满彻1996年去世后,他们每年都要做这样一场纪念音乐会,“这些年来,我深切地感受到,就算作曲家的肉体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他的音乐也一直会流传下去。”
自学天才
1930年生于东京的武满彻,幼年曾在中国生活过8年。这一点,跟同样出生在中国的小泽征尔很相似。
“父亲从不跟我们说起他在中国的岁月,也不提他最初学习音乐的艰难。他二战期间学习与创作上的困难,我都是从书上得知的。”真树印象中的父亲,并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哪怕这对父女经常出现在小酒馆中畅谈,聊的也是当下的社会与未来。
这位日本先锋音乐大师几乎是自学成才的。1944年日本战败前夕,14岁的武满彻应征入伍。在军队中,他从一张老唱片中听到法国香颂歌曲,痴迷不已。之后,体质虚弱的武满彻感染了肺病,只能躺在病榻上,靠收音机里的西方古典音乐给自己力量。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后,16岁的他决心此生从事作曲。
在战火纷飞的年代,武满彻的少年梦是奢侈的。他曾说:“当我决定开始作曲时,甚至不知道如何记谱。我没学过音乐,只是自己读了很多音乐理论书。”
二战后,各种激进的、前卫的西方音乐创作思潮深刻地影响并撞击着日本。德国的达姆斯塔特如同现代音乐圣地,吸引了全世界最先锋最时髦的作曲家去进行暑期学习交流。1951年,深受感染的武满彻和作曲家汤浅让二等人共同创办了“实验工坊”,正式开启他的创作生涯。
最初,武满彻的音乐里弥漫着浓厚的印象派气息,对音高与音色很敏感,注重色彩,五声音阶的应用极为自由。1957年,27岁的武满彻再度被肺病折磨,在面临死亡威胁时写下了他的第一部弦乐作品《安魂曲》。那一年,斯特拉文斯基恰好访问日本听到了这部作品,激动地宣称这是一部杰作。得益于大师的赞誉,这个小个子的日本人开始扬名世界乐坛。
灵魂被提升的感动
上世纪60年代,武满彻遇到了美国实验音乐作曲家约翰·凯奇(John Cage),后者对东方传统音乐的崇拜,令武满彻重新审视自己曾一度想要摆脱的东方艺术哲学观。他曾回忆:“在我作曲的早期,总是挣扎着避免日本音乐的影响,以为那才是音乐现代化的道路。和约翰·凯奇结识后,我转而意识到自身传统的价值。”
由此开始,属于武满彻的风格愈加显现。他的音乐经常以“秋”、“庭院”与“水”为主题,那种对秋日、禅意与雨水的描绘,充满着日本传统文化的哲理与韵味。他的作品刻意淡化时间概念,没有明确的起始与终结,也没有明显的高潮,却在实际上延伸了音乐的长度,令人产生无始无终的永恒感。他从感性出发,自然铺陈,音乐自由而素雅,令人想起日本的俳句、茶道、歌舞伎与雅乐。
武满彻与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是挚友,两家住得很近,常在一起交流音乐与文学。武满彻的《雨之树》(1981年)与大江健三郎的《听雨树的女人》(1980年)正是两人相互启示激荡的作品。“《雨之树》对我而言,正是我所感知的这宇宙的暗喻。”大江健三郎曾评价,武满彻的音乐复杂而陌生,充满了大自然的隐喻和宇宙神秘象征。
1996年,武满彻的去世令大江健三郎深受打击,他无法再在东京居住,于是搬到纽约,“在那儿的一年里,我每天都在倾听武满彻那复杂而单纯的音乐中过活。每每听到他的音乐,都有一种灵魂被提升到最高处的感动。”
父亲武满彻
武满彻在西方有很多雅号,如“脆弱大师”,或“冥界的音乐人”。这位一生饱受病痛煎熬的东方人,总给人外柔内强的巨大反差。
大江健三郎回忆他是一个“时而沉静,时而锐利激动,温柔,有幽默感,性情美好的人”。而真树记忆中的父亲更加平凡真实——这是一个喜欢看电影,喜欢熬夜看棒球比赛,喜欢喝酒喝茶的男人。创作时,他习惯在钢琴边上从长到短排列好四五支削好的铅笔,旁边是一只泡好日本茶的大号茶杯。“听母亲讲,从他们20来岁开始共同生活时起,父亲便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一辈子都没变。”
真树说,父亲的创作都是在平淡的日常生活里进行的。“他起得很早,就算前一天喝多了晚归也不例外。早餐时会跟母亲聊聊天,然后就自言自语道:‘得开始做事了。’端起大茶杯走进自己的房间,大约3小时后才停下工作出来吃午饭。午餐多半是面条,他最爱炒荞麦面,边吃边跟母亲闲聊一阵子,就又捧着茶杯回房间。只有赶上职业棒球赛季时,他才会在比赛开始前停下工作,喝着啤酒收听广播里的棒球赛转播。阪神队获胜的夜晚,父亲会守着体育新闻看到深夜。我小学的时候,每次带小伙伴回家玩,父亲也不受影响,照样工作。上了大学,我常带朋友回来跟爱打麻将的老妈搓几圈,父亲也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生前,武满彻一直住在东京与长野两地。东京的公寓旁边步行100公尺,就是好友大江健三郎的家。“如果需要集中精力创作时,父亲就会搬到长野县的山里去,隐居一段时间。”真树说。
武满彻曾强调大自然对他作曲生涯的重要性:“当我仰望犹如荆棘般刺破天空的参天大树、看到辽阔无比的大自然时,会不由自主地肃然起敬。我喜欢观察火山爆发前的迹象,这一切使我感觉自己仿佛在面对面地与地球交谈,宇宙的气象万千与人类的生命共存。”
真树记得,在与疾病战斗的岁月里,父亲曾在寄给好友的明信片上写道:“我真想有鲸鱼那样强健的体魄,畅游大海。”
“父亲去世15年了,在他从未去过的遥远国度里,他的作品被素不相识的音乐家演奏着。虽然没有鲸鱼那样强健的身体,但父亲能够同音乐相遇,并以此为毕生事业,我想,他真的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真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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