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清川：轨道上的人性

　　本报评论员 连清川

　　许多人都已经忘却了，但是对于106个日本人的家人来说，2011年7月29日却是他们能够永恒记忆的日子。这一天，西日本铁道公司前社长山崎正夫在神户地方法院受审，被控“业务过失致死罪”。

　　事故的发生已经过去了6年。2005年4月25日，西日本铁道公司的一列城铁，在兵库县尼崎市脱轨，造成106人死亡，562人受伤。史称“福知山线城铁出轨事故”。

　　关于这起事故，除了死难之外，人们记住了以下几个事实：出轨的原因是因为司机为了赶回时间避免晚点造成超速行驶；事故发生后搜救进行了3天3夜才停止；福知山线因此停运了55天；事故调查进行了两年时间；事故追究迄今不止。

　　对于任何一个国家来说，无论出于天灾还是出于人祸的灾难从来都无可避免，因为我们生存在一个并不完美的世界里。人们殚精竭虑希望能够从灾难之神妖惑的眼光中逃避，却并不那么成功。可是，对于一个具有常识的国家来说，我们都能够认识并且接受以下的常识：

　　一、无论人类的机械与科技多么发达，但是终究交通工具的控制者仍然是人类本身。而人，一定是会犯错误的。人们会遗憾和悲痛灾难的发生，但是命运在许多情况下才是生命的终极把控者。所以，一方面，人们通过提高技术、建立制度来防范灾难的发生；另一方面，当技术的发展、制度的建设还不能够把灾难的发生可能性降低到一定的可控范围之内的时候，人们倾向于依靠旧有的、较为稳妥的方式。相对于方便性而言，人的生命是更加值得珍视的价值。即便如此，灾难有时仍然难以避免，于是，人们在痛悼死难者的同时，也会予以宽容和理解。

　　二、当灾难无论因为任何的原因发生之时，拯救遭受灾难的人成为高于一切的诉求。同样，因为受制于人类的科学水平和技术手段、天气原因、医疗能力、地理环境、管理条件等等，并非所有遭受灾难的人都能够得到救助。但是，穷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时间，在灾难的现场进行充分而完整的拯救过程，是一个基本的要求。灾难现场不遭到强力的破坏是一个抢救的基本原则。人类的身体结构对比由钢铁、水泥、石块所结构的铁路、机械，是十分脆弱的。现场的任何强力改变，都有可能加重对于灾难受害者的伤害。因此，这也是福知山线的搜救为什么进行了3天3夜的原因。

　　三、当拯救行动结束之后，受害者的名单应当得以完整的公布，他们的行李物品应当得以妥善的保存和归还，这是一个对于灾难善后的基本行动。这不仅仅关涉到灾难受害者，而且关涉到铁路运营部门是否对于整体社会担负责任。受害者及其家属所受到的伤害，应当得到相应的补偿。这种补偿并非以铁路运营者自身的衡量作为标准，而应当考察每一个受害者的具体情况，给予与之相适应的补偿条件。例如，一个失去父母保障的儿童，所得到的补偿，应该数倍于一个高龄的老人，因为他将来所要面对的，要更多更漫长。

　　然而，灾难善后最重要的元素，更是对于事故的调查和追究。这个行动带有两重对于一个国家和社会合理性、合法性的目标：首先是还社会以公正。一个社会得以正常运转的要素乃是正确地得到报偿，而错误给予惩戒。无论灾难的发生是因为机械的原因还是人为的原因，都是运营部门本身所造成的过错，必须追究相关的责任人的责任。惟有如此，人们才能够相信这个社会和国家存在的正当性，也才会遵循其所制定的法则。缺少这个追究和定罪的过程，所造成的乃是整体社会对于国家、政府和社会的信任危机，甚至会引发部分的报复心理，从而给国家和社会整体造成无法弥补的裂缝。

　　其次，必要的停滞和检核。灾难造成，说明在运营、技术和管理上，是存在漏洞和问题的，而这些问题显然无法在短期内解决，暂时停止于是成为惟一防止生命损失进一步扩大的方法。而随后形成细致、独立和彻底的调查，既是对于事故原因的分析，也是追究和惩戒的依据，更是获得必要的数据和资料，以便对目前的技术、运行和管理的分析，从而确认目前是否仍然适合运行以及未来如何防范的关键性环节。

　　我所指出的，不过是针对铁路灾难发生的一些基本常识。福知山线的灾难，日本人用了263页的调查报告来阐述，其中包括了难以计数的细节，包括了对现场的保护、警方扣押了出事车厢、调查组乃是由利益无关涉的东京大学专家组成等。

　　需要强调的仍然是，灾难是人类所无法避免的。铁路灾难，在可以想见的未来，仍然无法避免。然而，铁路的建设与运行，本身不过是对人类发展的一种推动，它所建设和存在的惟一合理性，乃是对于人类负责。因此，在建设、在速度、在灾难的拯救、在责任的追究、在未来的防范上，都必须以人性为基础，而不是以铁路为基础。

　　要知道，人性，在轨道之上，而不是在轨道之下。